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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过来。”

  清流依言蹲到她身边。

  “可知道为什么你会得到这份工作?”

  清流微笑,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连老程都说:你长得像年轻时的我。”

  “啊,是就好了。”这句话百分百由衷。

  老太太听得出来,“你见过我旧时照片?”

  “是。”

  “怎么样?”

  “美极了。”

  “什么地方好看?”

  “整体是个美人,可是,一双眼睛最活最逗人。”

  老太太笑了,“是,人人都那么说。”

  真有三分像她,也不枉一生。

  “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人老珠黄,白发苍苍,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掩脸悲泣。

  清流叹口气,刚想站起来,老太太却伸手来抚摸她的面孔,这次,在她脸颊上出力掐了一下,清流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苦苦忍住。

  她掩住脸平静地说:“人总会老,曾经年轻过,漂亮过,理应心足,应该庆幸才是。”

  说罢,推着老太太进屋。

  直到上床,脸颊仍然疼痛。

  半夜,又起来两次,伴老太太上浴室。

  若不是年轻力壮,也做不了这份工。

  天蒙亮老太太才睡稳,因此,清流也一直睡到九点多。

  是珊瑚推醒她。

  “太太起来了?”她朦胧问。

  “你一定要先起床。”

  “是,是。”

  珊瑚帮着收拾衣物,“也真有你的,教训起老太太来。”

  清流赔笑,真像吃了豹子胆。

  “她特别听你,换了是别人,花瓶杂物早住你头顶飞来。”

  清流愣住,“真的?”

  “黄柱石大律师就这样叫她砸得头破血流。”

  清流骇笑,“他说了些什么?”

  “他叫她多做运动,少发牢骚,四十年老友就那样撕破脸。”

  清流低下头,过片刻才说:“船今日泊岸了。”

  “记住,你是来工作的,别老挂住上岸玩耍。”

  “不敢,不敢。”

  半晌她提起勇气,“刘太太今年贵庚?”

  珊瑚笑,“你说呢?”

  “有无七十?”

  “撕你的嘴,那不是变成老寿星了?”

  “六十?”

  “东家发粮晌给你就是了,你管她几岁。”

  “是,是。”

  “叫人了,还不快去小心侍候。”

  老太太躺床上,叫清流读报纸给她听。

  先是头条新闻,再是副刊上的专栏,接着,是娱乐新闻。

  在这方面,清流的聪颖表露无遗,一眼关七,先约略看过标题,值不值读呢,然后以轻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气读出。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读得太好,她会令她读三五十万字一本的言情小说,那还不闷死人。

  老太太缓缓喝茶,慢慢伸懒腰。

  清流放下报纸,“我陪你散步可好?”

  “我还未梳洗。”她不愿下床。

  “我扶你在房中走走。”

  老太太似笑非笑,“你想改变我生活,抑或,想指挥我?”

  “不敢,但是——”

  “对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于我,你出去。”

  清流懊恼,真多此一举,应知都那么大年纪了,固执如牛,推土机都不能转移她旨意。

  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唐小姐,这里可以看得见游泳池。”

  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你怎么无处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吗?”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这船上怎么没有孩子?”

  “客人多数是经济恍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

  清流问:“你喜欢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答:“我廿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情愿。”

  任天生笑了。

  清流问:“你呢,工作时间可长?”

  “一更八小时,今日下午二时即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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