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不羁的风 | 上页 下页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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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先要将私家被褥取出换上,清流立刻召房口部人员上来,他们受过训练,手段爽磊,服侍周到。 吃过药,老太太睡下了,珊瑚带清流到她的舱房,清流看到两张床。 “原本是双人房,这点刘太太一向慷慨,待下人大方,我听说有些所谓富翁自己乘头等,佣人与孩子四人一房塞在三等房。”说着珊瑚笑了。 清流当新闻来听。 珊瑚说:“有人连女朋友都乘经济客位,丢在飞机尾。”这次叹口气。 清流问:“船叫不羁的风。” “是,刘太太最喜欢这只六星级船,已是老顾客。” 清流一味颔首。 “是你第一次乘船?好好苦中作乐。” “是。” “快乘机去休息一会儿,服侍老人同婴儿一样,他睡,你也要睡,否则,他醒了你不够力气应付。” 清流骇笑。 她不舍得睡,用过茶点,靠在长窗前看太平洋,大海碧绿闪烁,衬蓝天白云,叫她神驰。 世上竟有这样享受,唐清流走运了。 刹那间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暂且丢在脑后。 船渐渐移动,离开码头。 珊瑚过来,“该唤醒太太,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该发脾气。” 侍应生捧进大盘鲜花水果。 珊瑚已把化妆品等物取出放好。 老太太起床,漱口、吐痰、咳嗽,发起床气。 “什么都好,房间太小。” “换了船么,没个熟人。” “苦了一辈子,做人没什么意思。” 接着是沐浴,老人动也不动,叫珊瑚服侍,不是搭架子,而是行动不便。 她一边淋浴,一边要喝茶听音乐,然后,抹干身体,由清流替她化妆梳头。 在世上时日不多,更应享受。 清流把她打扮得似一枝花。 珊瑚轻轻说:“第一日上船,不必盛妆,这是规矩。” “为什么?” “因为考虑到旅客尚未把行李收拾出来,不过,这种不成文规矩也日渐式微,现在许多客人天天穿便装。” 清流点头,“像从前,乘飞机是大事,现在不少人一个月乘十次。” “年轻人始终不爱坐船,嫌闷。” 清流笑答:“我是来做工的。” 刘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轮椅坐好,预备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谁知刘太太说:“你,你先打扮一下,换件衣服。” 啊,是,推轮椅的人也不能失礼。 她匆匆换过一袭便服,洗把脸,掠一下头发,才把刘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带盐香的新鲜空气,精神又回来了。 说也奇怪,刘巽仪老太太一出现,马上有各式人等前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 “刘夫人。” “伊芙莲。” 各人态度都十分亲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开口,却说些极浮面的话。 “天气真了不起,次船到了苏伦托,一定要玩个痛快。” “我却欣赏直布罗陀的峭壁,你说可是。” 然后,终于说到是非,“列国强的千金下个月结婚,不过列太太不喜欢那头亲家。” 清流别转面孔。 这些人,简直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们都知道轮椅后的女孩没有身份,连眼睛都不抬。 清流去取茶点。 茶厅的领班笑笑,“是刘太太的薄荷茶吗?” “正是。” 那年轻人十分可亲,“我叫任天生,在船上工作已有四年,刘太太是我们老主顾。” “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喜恶。” 边说边做,片刻他已准备好茶点。 “我帮你拿过去,唐小姐。” 清流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名字? 那年轻人笑答:“我们有客人名单。” 了不起的记性,无论做什么工作,都需要天份。 刘太太也认得他,“小任,这些日子还好吗?” “十分牵挂你。” “你怎么还在甲板上?” “这份工作也不错。” “我同你大老板说,把你升上去。”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笑。 清流有点喜欢这个任天生。 黄昏,风大,清流主动把轮椅转一个方向。 刘太太这时才有空把视线集中到海里去,在她脑海里,可有泛起当年的人与事? 年轻的清流想,一个人回忆起二三十年之前的经历,不知是否宛如隔世,像上一辈子的事。 刘太太捧着茶慢慢地呷,手指上套着的大钻戒都松了,似随时会脱出来,手指比从前干瘦,她又没把戒子拿到首饰店去收紧。 清流十分耐心,一言不发站她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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