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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他冷哼了声。

  自己还真是容易忘了现在的身份,或许该说真是容易忘了叶芸的身份……她,毕竟是以色相营利为目的的女子。他现在谈的不是什么“相逢即是有缘”的恋爱,只是一段付费的假日恋情罢了。

  一笑置之自己的在乎,他的双眼更形放肆地盯着她。那抹风流而半邪气的笑又重回他唇边。

  “笑什……”她朝门外仁定的人影唤了声:小红,进来。”

  “打扰了。”小红低着头向前走,将盖碗的白瓷杯置于他们右手边的茶几上。

  “头抬起来。”叶芸略带命令地说。

  脸庞胀至火热的小红,咬着唇望着仍“攀附”着龚廷山的芸姊。“对不起。”

  “在这里上班,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早该习惯而且坦然接受。这些亲热的行为举止都将是你职业上的一部分。”叶芸感到身后的身子紧了一紧,却不打算替自己澄清什么——她的职业原就如此。

  他不该对她有任何幻想,一如她根本就不敢奢望爱情一样。

  “我会习惯的。”小红努力地压住脸上的红潮,望着叶芸。

  “把扇子给我,你可以下去了。”她伸手取过小红腰间的楼金骨干的扇。

  小红微曲了曲膝,悄悄地离去。

  他盯着叶芸,突地放开了手。此时对于她竟有些嫌恶。“小红几岁?”

  “满十八了。”隐去心中被螫疼的感受,她扯着笑容迎向他眼中的轻蔑。“她刚入丽苑不久,还是见习身份。”

  “她是自愿的吗?”

  “想救她出火坑?”拢一绺落到颊上的发回耳后,她啪地打开了扇子,戏谑地轻轻摇晃着。

  “回答我的问题。”脸上仍带着笑,但口气却冷淡得吓人。他或许游戏人间,但对于任何受委屈之不平事,总还有心。

  “她是自愿的。”叶芸扬起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丽苑的见习生,撇去客人额外小费不谈,一个月收入三万多,该是不错的待遇,何况小费往往拿得比月薪来得高。十八岁的女孩,这样的薪水,足够了。”

  “值得吗?赔上自己青春的精华,而且一辈子都要背负这样一个名称,无法挣脱。”

  他不以为然他说着:“是为了家人吗?还是只为了物质上的享受?”

  她尖锐的笑了起来,笑声中有强烈的嘲讽。“龚先生,您难道不晓得‘为家人牺牲’是我们博得同情的全省统一答案吗?”

  “污泥中偶会有莲花产生的。”他望了眼墙上墨画中的清荷,又若有所指地瞥向她。

  她或许放浪形骸,但对弟弟所愿意做出的牺牲却也是她真纯的一面。落入风尘,是为了家人吧?

  叶芸震动了下口任心悸的疼泛上心头。

  她默默地低下头避开他直视的眸。在自己仍靠名他身上与他过度接近时,她不敢、也不能有大多的情绪反应。

  踏入这一行,早弃绝了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安慰说词。自己一身的罪秽,怕是一辈子如影随形了。没有什么人能救赎自己,而她也不愿活在其他带着鄙视的同情之中。丽苑就该是她的落脚之处了。

  她压下胸口的闷痛,仰起脸庞望着他。“没入这一行前,个个女子都是莲花。入这一行后,终会知道残荷只能听雨声,也只能伴雨声。”

  龚廷山温柔地轻拢住她的发,为自己心中涌出的难受惊诧。她认命得让人不舍!

  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处境,甚至没有做出博取同情的怜悯模样,但隐约含蕴在眸中游移的痛及落寞,却道尽了更多的沧桑苦。他勾起了她的下颔,仔仔细细地想望清她眼中的孤意。

  直视着他没有任何黑暗过去的眼眸,在他漾着恤怜的炽热注视下,叶芸几乎冲动的想俯卧在他的胸前,让他陪着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旅程,她却走得心酸。委屈与怨怼是压在心头最底层的情绪,不能翻,更碰不得,就怕一肚子的愁水,在翻动了些许涟漪后,会以巨浪之姿灭绝了她。

  什么都不想,心就不会痛。她轻咬着唇,闭上了眼,盖住眼中的乱,也挡住了他泛着大多情感的瞳孔。她在做什么?求取同情吗?

  叶芸捏住了丝缎旗袍的一截冰凉,才有力气让自己的手不再抖。她没有资格动心,更没有资格一见钟情,她的感情该只是买卖。

  缓缓、缓缓地张开眼,她伸手揽住了他的颈子,不敢直视他,语气戏谑而张狂的笑说:“怎么不说话了?我随便一些可怜兮兮的话就把你骗倒了吗?亏得你还是有名的律师。”

  龚廷山注意到她紧捏衣衫的手,仅是偏过头在她颊边印上了一个吻。她的反应过度了些。愈是夸张的慌,愈是表示心虚。

  “骗我吗?是骗自己吧?”

  她抖索了下身子,佯装未听到他的话,接着道:“你似乎对小红很有好感。要不这样,小红开始正式上班时,我第一个通知你。也算让她有个美好的‘开始’?”她意有所指地强调末了两字,同时对他暖昧地眨了眨眼。

  “闭嘴。”他收起了眼中的凝思,厌恶地别开了视线。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是工于心计?是有苦言不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场高明的戏吗?

  自己又到底在做什么?她是好是坏,他都不该过度在乎啊!即使她有一颗清白的心,她的职业身份却不会改变,两人之间的阶层依旧是跳不出的隔阂,又何必总是替她预设立场解释一切?何必一再地为她的职业找理由?难道只因为她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姊姊?

  不是!龚廷山自我唾弃地抿起唇角——他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藉口罢了。自视甚高的他,无法容忍她对自己只是纯职业上的虚与委蛇。

  他,动心了!龚廷山极度不悦地撇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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