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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随口应了一声,注意到才一会儿他的掌心尽是汗,轻微的铁链碰触声在密道里响起。

  这样的声音真刺耳,她是打定主意要逃命,也得带着这少年走,只是没有把握聂沧溟是否真能将她带走。

  他大概以为他是来领尸首的吧。这几年来,她与他感情渐入佳境,称得上是好兄弟,昨晚他应一夜无眠,思考要如何救出她;她也相信他必定会救她,但前提是不与他心中的国事相冲突。一旦冲突,她怕一辈子就要锁在尚书府里了。

  她暗叹一声,不会不明白这个义兄为国可以牺牲一切的心理;而她也发觉章大人对她兴趣相当浓厚。

  “别出声了。”少年暗示,轻轻侧过身子,将她推向暗门,附在她耳边低语:“听见了没?隔着这道门,是大厅,那是你义兄的声音。”

  她侧耳仔细聆听,听了半天终于听见有人在说话──

  “本官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第一次遇见这么讨喜的可人儿。他是官,但只是个小学士,只要我注销了他的官位,他便可陪在本官身边。聂爵爷,你可愿意将他送给我?”

  聂沧溟微笑,心底不知该喜该忧。她未死;但有时候,活着更难过。

  “碔砆是人,怎能谈得上送或不送呢?”

  “又在玩这一套。”墙后的谭碔砆不以为意地咕哝道。少年轻轻推了她一下,暗示她闭嘴。

  “你在拒绝我?你以为你是谁,聂爵爷?若不是碔砆坚持要你同意,本官何须问你?”

  看得出来,他极喜爱碔砆,才会任她开出条件。思考开始转动,推敲起她的念头来,聂沧溟面不改色地笑道:“大人应知碔砆与我的关系。”

  “满朝皆在谣传,我岂会不知?”他不悦道。一想起谭碔砆的身子被此人碰触过,便满心不高兴。

  原来碔砆有心制造这样的印象。聂沧溟敛起笑容,顺水推舟拱拳道:“碔砆与我两情相悦,盼大人成全,将她交还给我。”

  章大人轻哼一声。“昨晚碔砆流泪──”

  他心惊肉跳。“流泪?”为何而流?是因为被──双拳无意识地紧握两侧,克制着自己。

  “从没有见过有人流泪可以流得教人心疼。白晢的肌肤像吹弹可破,他说他已二十多岁,但肌肤纹理胜之本官所拥有过的少年──”

  眼前起了红雾,再也听不清姓章的接下来暧昧不明的话,明知克敌制胜之先机在于冷静判断,但就是难以控制自己。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吗?

  “聂爵爷?”

  轻微奇异的声音话进耳里,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

  她不过是个女人──

  她只是个义妹──

  天下间女人有多少,他要从中认义妹多容易!她绝非独一无二的,被侵犯了又如何?男人要成大事,就该牺牲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样吧──”章大人退一步,说道:“要得珍宝就该付出代价。本官瞧你对碔砆确有几分感情,我也不要强抢人,就跟你以物易物吧。”

  密道里,谭碔砆暗叫不妙。

  章大人继续说道:“本官听闻你数次往上呈报,为防御沿海矮人,须造战船建船炮,但始终未有下文。你若将碔砆送给本官,明日上朝之时,本官定会完成你的心愿。以他来换你的心愿,你满意了吧?”

  聂沧溟双目一亮。“章大人可是当真?”他脱口问道。

  谭碔砆身子一软,贴着墙上滑落,闭上双眸,暗叹口气。早知如此,就不该奢望靠他来救,自己想法子逃出生天还来得快点。

  “本官所言不假!”

  能造战船领军出战,将倭寇一网打尽是他近年的心愿,无奈昏君当朝,他可以买通任何官员,却无法买通看他不顺眼的邵元节。邵元节是圣上当下眼前红人,而章大人是当年引他入宫之人,若是有章大人相助──

  话滚到唇边就要答应,却迟迟没有应诺。

  “如何?聂爵爷,本官保证不让碔砆名声受损,明里收他为义子,连带你也算是我半个孩子,将来你在朝中只会一帆风崸,要贪要污随你,为一个碔砆放弃,你不值啊。”他的双手挥舞着,彷佛天下间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

  聂沧溟望着他老迈的双手。

  这样的双手在昨天抚摸过碔砆的身子──心头一角缓缓崩塌,他掉开眼注视墙上,企图罔顾内心的冲动。

  早在义结金兰时,她就该知道迟早有一天,国事与她要作选择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

  她该清楚的!

  墙上有挂轴,挂轴上画的是一片默林。脑海浮起去年梅花盛开时,她折下一截梅枝,转身向他笑道:“大哥,你又在忧心国事了。忧心有什么用?一国的将来岂能是你一人左右?不如学我一般,闲闲无事做,只求平安乐。”

  他不以为然地答道:“若每个人都有你的想法,谁来扶持大明江山?”

  她微笑,将梅枝送到他面前。“大哥说得也对。天下间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小弟才能优闲度日。这梅适合你,我却不变。”

  “你有聪明才智,若用心于朝中,有多少百姓受惠?”他恨钢不愿经百炼。

  她仍在笑。“要用心也得看对象,扶不起的阿斗,我就算是诸葛亮也是于事无补。”

  “爵爷,这画有这么好看吗?”章大人尖锐的声音响起,他才发现自己已走到画前。

  碔砆、碔砆,昨晚你流了多少泪?他自问,却幻想不出她真正流泪的模样。她一向都是笑容满面的,不管是虚伪的笑,或以真诚笑脸,始终是生气勃勃,不曾面露忧愁──他竟连她哀怨之貌也忆不起。

  隔着墙,谭碔砆没听见他的回应,喃道:“也罢。他不吭声,表示他在挣扎了,他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该要想的,是如何逃出尚书府。

  不借义兄聂沧溟之力逃出尚书府的话,就决计不能再回头当官了;届时要以逃官之罪来办她,那也无所谓。她扮回女装,天下就再无男子谭碔砆了,虽然有点可惜,但当舍则舍,才有活命机会。

  她抬起脸,看不清少年的身影,却能感觉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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