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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搞了半天,是彭嫂子从丈夫那里得知她双腿不便,怕她饭菜难弄,二话不说,先在家里煮好肉,过来陪吃饭——

  一整锅的肉,全部由这圆圆胖胖的小妇人吃光光。

  后来,快黄昏时,又来了一个清秀有加的小妇人,瞧起来害躁又知书达礼,一见面就送了好几本书给她。

  原来这蓝家小嫂子是私塾之后,嫁到猎户家后,仍不忘读书乐,丈夫为了积欠的书钱,很苦命地常常上山打猎。

  到了隔天,又来了几个陌生的女人。有时,这些女人来去匆匆,有时正巧撞上彼此,就会聊了起来,聊家庭、聊丈夫、聊小孩——还有聊破运。

  聊他搬来此地后,几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偶尔遇见了也只是点个头而已,再多的就没有了,有一阵子还成为众人嘴里孤僻的哑巴呢。

  “他只是害躁。”禳福微笑道。

  瞧着眼前的女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破运,讨论蓝家相公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以为拼命赚钱付那庞大的书费,蓝家小娘子就会体会到他无言又害臊的爱。

  “别看咱们努力讨生活,忙着整理家务养小孩,好像一辈子就是这样默默过完了,其实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啊。”

  “就像是彭嫂子,对不对?阿福妹子,你瞧过彭嫂子吧?就是那个很爱吃肉的小嫂子啊,她的相公是咱们这里公认条件最好的男人,那时咱们都还没有嫁,每天盼望他来提亲,结果他谁也瞧不上眼,竟然在彭嫂子十六岁那一年去了她爹那儿提亲——偷偷告诉你啊,她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圆呢,像颗球一样常从街头滚到街尾,就这样不小心滚进彭相公的心里,唉,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就是喜欢嘛——”

  “阿福妹子,接下来换你了。”

  “我?”阿福妹子?她宁愿被叫福儿啊。

  “你跟破运啊!”

  “呃——”搞了半天,原来是要以情报易情报啊,看着好几双期待的眼,她双颊微红,才慢慢略带有趣的口吻道:“我跟他——是私奔的——也是他先喜欢我的——”

  入了夜,终于剩一个人可以清静了,忽然觉得心灵又开始变得寂寞了。

  真奇怪,明明破运的话不多,有时一个晚上搭的腔不到几句,但他一不在,心灵反而异常的空虚。

  窗外开始下起雨来,躺在床上大半夜还睡不着,翻身瞧见他打的地铺,想了下,便抱着绣被一块滚到地铺。

  地板又冷又硬,却让她心里暖和起来,她用绣被把自口己包得紧紧的,就躺在他睡过的地方。

  失眠的出息识终于慢慢沉淀下来,在半梦半醒间,义爹的身影彷佛愈来愈远,终至消失,再也不复见——而她,会愈来愈像这两天来陪着她的妇人们吧?

  这些妇人说话不见得个个有水平,与鸣祥她们沉静的性子也相差千里,但——在她心中,最后淡去的会是鸣祥她们,她知道。

  唇畔含笑地入睡,因为确切地明白自己完全接受了未来,甚至开始燃起期待的心了。

  不知睡了多久,门板剧烈地响起,惊醒了她。

  禳福迟缓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往窗外瞧一眼。

  “天亮了啊——”

  雨愈下愈大,整个天都灰蒙蒙的,凉意十足,她还以为天还没亮呢。

  门板又响。她慌乱地披上外衣,一拐一拐地走到门前。

  “谁啊?”

  “福姐姐,是我啊!你快来啊!”

  是那小祈姑娘?在天才刚亮时来?

  禳福一脸莫名,仍是去开门。

  一开门,雨打在脸上,让她冷得直发抖,正要开口请这小姑娘进屋再说,哪知小祈着急地喊道:“不得了啦!有人回来啦——”

  有人?是跟破运一块上山打猎的伙伴吗?禳福原要答“回来了,不是很好吗”,但见小祈苍白慌张的脸,莫名地,她的心漏跳一拍。

  “——先回来了,好像是回来的途中山石塌了,好几个人都跟着不见了——破运大哥跟我爹也在里头,我娘叫我来通知你一声——总之,现在村里正聚着人手,准备上山寻人,有新消息会差人来通知你的——”

  小祈的脸上是雨泪交织,是为她爹哭?还是为她心爱的破运大哥哭?

  禳福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由得摸上自己的双颊。

  干干的。

  她的眼泪呢?

  §第八章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地下。

  屋内的人,忙着整理家务。先是看哪儿有灰尘便往哪儿擦,后来干脆丢了拐杖,慢慢在地上移动,每移动一寸,便细心地擦着地板;擦完了,流了一身的汗,算算时辰也不过是中午。

  彭嫂子又带了一锅肉来,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我没事。”禳一幅神色自然地笑道:“破运算过命的,他是一个很长命的人,今年他才二十多,不会有死的。”

  彭嫂子看她没事,陪她吃完饭,便离开了。

  禳福见无事可做,便慢慢地翻出衣服去洗。

  屋子的后头有口井,平日破运都是到那儿取用的,出门一刖怕她取水不成,反而掉进井里,特地先替她装好一大桶子的水在厨房。

  她翻出破运几件旧衣,慢慢走到厨房去洗衣。

  外头还在下雨,洗了衣服没地方可以晒干,只好挂在小小的木屋里头。

  接着她抿唇想了又想,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可做,只好回到房里拿出蓝家小娘子送的书来读。

  每本书的页尾都注明此书是何时买,她丈夫是何时还积欠的书钱,见此,禳福不禁莞尔一笑。

  读了一个时辰左右,书上到底在写些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地抬头,瞧见墙上挂着破运的衣服。她还记得那衣服是她在城里失忆后撞见破运时穿的,有些旧,看得出他穿了很久——在天水庄里是不是就曾穿过这一件,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只知道她对这件衣服的印象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专注瞧着这件衣服,忽见衣角有个破洞未补,她想了一下,放下无心看的书,挖出针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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