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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禳福慢慢地抬起小脸,默不作声许久,指腹碰到的高瘦身背充满紧绷——在害怕吧?

  他在害怕什么呢?

  “小姐,”他柔声道:“你告诉我往哪一条路,等咱们完全摆脱你义爹后,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重新开始生活?”她沙哑道。

  他暗喜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了,连忙点头。自那一夜后,她又不再说话了,让他几乎以为她曾开口是他自己作的梦。

  又沉默了好久,禳福才轻声说道:“左边。”

  他与凤鸣祥对看一眼,心知禳福被她义爹影响极大,消极到认为世间的一切皆摆脱不了命运,她指左边,必也是在认定无法摆脱她义爹下所做出的决定,所以应该是——

  “我做给你看,就算命运把你留在他身边,现在我破给你开!”他用力说道,随即与凤鸣祥点头,同时喊道:“右边!”

  禳福见他们往右边的小径上跑去,也不多加拦阻或抗议,慢慢地又将脸贴上他的背,状似沉睡。

  天快亮了,寒风直吹,他怕她会受冻,跑得极快,身边凤鸣祥始终不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他不禁暗惊凤鸣祥的轻功竟在她义爹教导下进步神速,还好此女并非像司徒寿一般,否则他跟禳福就算有余沧元相助,只怕也一生难脱天水庄了。

  水路将至,两人心中狂喜不已,忽地——

  “什么声音?”凤鸣祥耳尖,及时煞步。

  “是——女人的声音?”他警觉起来,对着身后低喊:“小姐,抱紧我。”左手已摸到腰间的软剑,蓄势待发了。

  “我去瞧瞧。”凤鸣祥飞身没入黑夜之间,未久,传声而来,道:“是个姑娘家!”

  他循声过去,瞧见一名年轻的姑娘身怀六甲地躺在地上,再一细看她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从高处坠下。

  “糟,她血流不停——好像很严重。”凤鸣祥连忙先点住几个大穴,见那姑娘双腿间一片湿血,她不由得转头看向破运。

  “这附近没有住户——”

  眼神交会间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能救她的,只有他们。视若无睹,这孕妇必死无疑,若救她,势必会拖累他们——

  “我们不是没有看过死人。”话出口,看见凤鸣祥愕然的表情,他知自己太狠,可是——可是——

  “我们不是没有看过死人。”凤鸣祥苦笑,撕下男装下干净的白布,先为那年轻的孕妇包扎重伤之处。“可是,我没有见死不救过。如果我们方才依着禳福所说的路往左边走,眼不见为净,不知道就不会有罪恶感,但我们选择了右边,看见了她,要拿她们母子俩的性命换我的一条命,我下不了手。破运,你带着禳福逃吧,这姑娘就交给我了。”

  “你——”他又何尝愿意见到无辜的性命死在自己的眼下,但背上轻若羽毛的重量让他时刻在提醒自己,好不容易逃到这么远了,如果要放弃,将来就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而他,就算想要杀死她义爹,想要与她义爹同归于尽,他的功夫也远远不及啊!他好恨啊,恨自己不成材!

  他闭了闭眼,喃道:“永远都是他的嘴上肉吗——谁?”他立刻跃后一步,转身让禳福避开最直接的危险。

  “寿儿乖,寿儿等鸣祥发现。”

  软软的调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剎那之间,他的心坠入冰冷的寒洞里。

  “寿儿?”凤鸣祥惊叫:“你怎么在这儿?追来的?”

  司徒寿害躁地从树后走出来,讨好笑道:“寿儿在这里等很久等很久。义爹说,鸣祥会来找一寿儿,要寿儿不要出声,就会看见鸣祥很多有趣的表情。鸣祥,你在跟我玩吗?”

  “是吗——原来,当真什么事都逃不过义爹的眼下啊——”凤鸣祥失神。

  “寿儿很乖,都没有出声喔。”

  事已至此,凤鸣祥完全放弃了。“你在这里待很久了?也瞧见了这受伤的姑娘吗?”见司徒寿流露些许迷惑,她也知司徒寿的眼里除了义爹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她叹气:“你能帮忙吗?帮我扶起这姑娘。”

  司徒寿高兴地点点头,走向凤鸣祥时,忽地朝破运嗅了嗅,讶道:“有糖的味道呢。寿儿也很喜欢吃糖。”

  “别靠近我!”他怒声低喊,同时退开一步,紧紧抱住背上的禳福。

  “我乖,不想打,可是义爹说,破运不回去,就死。破运,是跟我一块出去的人,对不对?我聪明,我记得。义爹还说,身上有糖味的那个就是破运。”司徒寿的眼犹豫地在破运与禳福之间来回打转。“谁才是呢?”

  言下之意,不点而明。她义爹知道他的弱点在哪儿。

  他咬牙:“我没说不回去。”冷眼瞧着司徒寿乖乖地去扶那孕妇,真想偷袭她,偏他亲眼目睹过她杀人的模样,远是自己不及的。要杀了她,以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以卵击石。

  他闭了闭眼,恨恨地跟着她们走回原路。

  忽地,禳福的声音细细地、小声地,飘进他的耳里——

  “我说过——要往左边的——”

  ***

  既然逃不了,就杀死那个男人吧!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在脑中模糊地形成,并没有强烈地注意到,他明白自己的能力有多少,别说他没有经历过正统武学,光是凭练功的年资或天分来论,就远远不如她义爹了。

  如果问,他在这些年里到底学到了什么功夫?那答案很简单,除了已逝多年的余老总管给他的基本功夫外,他只学到了杀人的手法。

  用最简单利落的方式去杀一个人。

  除此外,他还是只会杀人。

  从脱逃不成那夜到接下来五年里,他都埋首于练武。

  每天每天,只要有多余的时间,他就会套上沉重的手环脚链,练着基础功,若有机会,则偷窥她义爹教司徒寿时的每一招功夫,暗暗地学、咬牙地学,哪怕走火入魔他也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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