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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第五章

  裴穆清这一趟远行竟长达半个月之久。

  不,正确地来说,应该是十五天又两个时辰。其实也不是弄蝶要刻意去记——她可是抵死也不承认——而是没有裴穆清的日子里可是让她闲得发慌。

  打从那日他带她熟悉裴家牧场后,她才知原来方圆万顷的裴家牧场,就算走上几日都不见得能走完一圈。当然,她也不敢奢望裴穆清当真会带她逛完整个裴家牧场。即便那交通工具是马,说来惭愧,十六年的生涯中可不曾骑过马,就连牛车都不曾坐过,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两条腿。往往大半年的时间由南到北、由北到南沿路乞讨靠的全是一双退,什么马啊驴的,只有眼瞧的份儿。

  那日,裴穆清带她逛牧场之前抛下一句:“在关外生活岂有不会骑马之理?”接着便由马厩牵了匹小马出来教她骑马。这不骑还好,一骑可就丢了脸!不仅整个人跌在地上,还差点被马儿给踏死!如此试了几回,屁股也摔得红肿,裴穆清才相信原来世上当真有不会骑马之人,当下便允了她不必学骑马,而直接与他共骑一马。那语气好似她该感激他的恩德似的!呸!又不是她自个儿缠着他要学骑马的,是他强逼她学的耶!瞧瞧身上的瘀青到现在还没褪,更别谈稍后吃晚饭时他有多残酷多恶毒了——竟要她拿竹筷夹菜吃饭!要不然就只有饿肚子的份儿。

  她岂知在裴穆清的眼里看来——

  那晚,厨房师傅特地做了几样珍味,才一端上桌,她便不客气地伸出魔瓜来,将师傅费了一下午烹煮的八宝肥鸭一把抓起,就开始又啃又咬的,活像饿死鬼投胎。当下看得富海一愣一愣的,好不讶异!而这裴穆清倒是没啥讶异之情,只是冷静地“命令”她用竹筷吃饭,否则就只有饿肚子一途。在裴穆清的权威之下,她只得忍着气,忍着肚子饿,很努力地学着用竹筷吃饭。她就不懂,明明人有十只手指,拿起食物来不是比两枝竹筷来得更快些吗?打从懂事起,她哪里用过竹筷了?向来都是用手拿着吃,一个叫化子哪会随身带着一双竹筷?根本不可能嘛!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学着用竹筷。说来可耻得很,那双竹筷就像跟她作对似的,好不容易握住其中一根竹筷,偏偏另一根又从她手里溜掉,夹了大半天竟也夹不起一块肉来,肚子都咕噜噜的叫翻天了,却还是吃不到半点东西。她简直恨死这裴穆清了!他根本是摆明了罚她不准吃饭嘛!害得那师傅每端出一道菜时,她都睁亮了眼,差点没流出口水来,就巴不得能一一塞进肚里,就算死也值得!偏偏裴穆清硬是逼她学这学那的,只怕等她饿死了都还没学会如何用竹筷呢!

  也算是裴穆清还有点良心——这是弄蝶为他找的理由。他在旁吃得津津有味,她却学得泪流满面。到后来,大概是他吃饱喝足了,瞧她终究是夹不起菜来,一时不忍,便用竹筷夹菜喂她吃饱为止,而且是只有八分饱,简直是气煞她了!

  既然同情她,打算放她一马,那任由她用手抓着吃岂不更好?何必花时间喂她?又吃不饱!问他理由,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不准用手抓食。”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宁愿他喂她吃饭,也不准她用手抓食。而且今儿个喂她之事可是下不为例,为此可知他待她有多残酷了。

  纵是如此,这几天她学得可勤了,跑到哪儿都带着一双竹筷,就怕他回来了自己还学不会用竹筷,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不过说归说,他虽是百般虐待她,但她仍是挺想念他的。谁叫裴家牧场里没半个可说话的对象——所谓没有说话的对象,就是没有敢跟她吵嘴的对手。富大娘嘛,当她是女儿疼都来不及了,事事都让着她,哪会同她拌嘴?而那富海就更别提了!坚守着裴穆清临走前的命令,当她是大小姐般对待,除了不得跨出裴家大屋一步之外,她爱做啥就做啥。这富海总算也是忠仆一个,每每对于弄蝶的有心挑衅,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即使他额上青筋暴凸怒不可遏之际也不曾回嘴,只是默默地退下,默默地回房,然后默默地用力咬那早已准备好的木块,用以发泄心中怒火。

  他忍耐的功力既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弄蝶自然也无法挑起他一句反驳,只好改找阿珠。那阿球还真是个标准的丫环,故意叨念她一句,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像是水龙头似的,到头来还得弄蝶好言安慰她。至于其他偶尔到大屋来的牧童就更别谈了,一听说是裴穆清收留的姑娘,个个以礼待之,对于她有时恶毒的言语也充耳不闻,甚至以有礼的微笑回应。

  事已至此,她不认输都不行了。往往一整天,她都像是个幽魂似的在大屋里飘来荡去的,就盼穆清赶紧回来,要她像个犯人般的待在大屋子里,倒不如随爹爹浪迹天涯,靠乞讨过活。

  不过想归想,真要她放弃裴家大厨的手艺还真是有点犹豫呢!而这一犹豫,也过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已是极限,要她待在大屋里什么事都不能做,简直是无聊得发慌。也亏得她脑筋灵活,趁富海正忙于打理牧场时偷溜到外头去玩。

  走了一上午,确定没人追来——虽走得挺远的,但仍是在裴家牧场的范围之内,她才放心徜徉在这绿意盎然的世界里。瞧那远方有白云飘来,偶尔传来阵阵的马儿嘶鸣,小鸟轻啼,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还真是会让人错以为这里是人间仙境呢!想不到裴家牧场竟然有此等美丽景色,尤其阳光暖烘烘的照下来,那草和树似乎更绿得发亮,让人恨不得一把拥进怀里,闻一闻那清爽的野草味呢!

  想着想着,她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今个儿刚换上的黄衫会沾上多少泥块,只贪着享受眼着的一切。哪天也该带那姓裴的来此瞧瞧——呸!她干嘛想起了那姓裴的?说来也奇怪,自从裴穆清离去后,她脑子里总不时的浮现那张讨人厌的脸庞。八成是积恨太深了,才会时时刻刻想起他,就连梦中也有他,害得她恶梦连连,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或许是有些夸张,吃倒也吃得下,只是每回阿珠都盛上只能让她八分饱的饭菜,害她夜里饿得发慌时,只好溜到厨房去找吃的。但可恶的是,那厨房里每晚只留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稍够她填填肚皮,塞塞牙缝而已,也不知是谁故意留的,竟不留多些!

  “你是谁?竟敢擅闯裴家牧场!”凌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回头见一名男子骑在黑鬃白马上,说有多神气便有多神气!若是哪天那也学会了骑马,想来也会这般神气吧?就只可惜那小马跟她有仇,每回骑都要摔个几次。

  “你是聋子吗?”那名男子流里流气的眼睛正上下打量她。他手里握着条马鞭,似乎随时会扬起来狠狠的抽打她一顿。”

  “你是谁?”她站起来,双手叉腰,活像个泼妇般。

  “我在问你话!”他凶狠地说,当真扬起了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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