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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欸欸,阮爷,你可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吻过心爱的女人啊。”倒像是刚吃了难以下咽的饭菜,脸臭成这样,不过她可不想说出来丢自己的面子。唇舌还有点发疼发酸,她的性子虽然贪图快乐,行为也外放随意许多,但不是喜欢的人,绝不会有肢体碰触的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头一糟呢。

  可恶,正因为是头一糟,才迷迷糊糊地闪了神,指腹轻轻碰着舌尖,真有点痛,可是嘴里却满满是他的气味。

  这一板一眼的男人啊,会这么主动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说是出自他本身的欲望,那是决不可能的事,八成是跟东方非的那晚,她到他房里让他分散心神一般,他不想让她爹左右她的情绪吧。

  又舔了舔唇,让他的气息染满自己的口舌之间,胸口溢满快乐,然后很坦率地笑。

  “阮爷,先前我承诺过你,有什么话一定会说,决不让你在黑暗中独自揣测想象。我向往平淡如水的感情,最好相敬如宾,它日你若老死,我也照样过得下去,我不要像我爹一样,爱之入骨到毁灭自己。”她暗暗吸了口气,又漫不经心地笑。

  “可惜,纵非亲生父女,但我受他的影响太深太深了。阮爷,我说实话了,你可别吓跑啊!我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了,所以你要忧国忧民,不小心忧到成疾走了,那你不要走得太快,要等我啊。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非要让你瞧瞧我的长相不可!”

  “你胡来!”他恼骂:心里一阵难言的情绪。这女人,就是摆明了要跟他作对!简直无视世间该依循的正路!

  她扮了个鬼脸笑道:“阮爷,我就是爱胡来啊!不开心的事我才不做呢!”她勾起他的手臂,慢慢往秋楼走去。

  “你若要我欢心,就不要胡作非为!”

  “阮爷,你欢心,又不是我欢心,我才不干。咱们打个商量,我送你回秋楼,天这么冷又黑,不如在你房里待一会儿——”

  “未及成亲,你不该在我房里多逗留。”他冷冷道。

  唉!她暗叹,很快又振作,不死心地说:“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一定很辛苦,天天面对画作——”

  “你若再喝酒,休想我再理你!”

  这不是存心要把她吃得死死的吗?她一向随意惯了,要学他一样一板一眼的,她可不行呢。

  “那肯定会不快乐的。”

  “你心里想着快乐的事便是。”

  “快乐的事啊……阮爷,那咱们再打个商量好了,每天就这么一次,亲我一口,我一定会有精神作画,决不让那个狗官看扁人……”

  §第九章

  半个月后——

  她咬着画笔,只手拿着另一枝笔涂着朝服,听她爹解释背景焦距透视的理论。

  “衡儿,你真有在听?”

  “有有有,我在听呢。”多年功力已达深厚境界,咬着笔也能说话。

  樊则令盯着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她笔下的颜色,温声道:“你又忘了光线的角度吗?没有光是打两侧同时来的。”

  “欸,我忘了忘了。”她笑道,连忙修改。

  “同样的理论换汤不换药,不管你画哪家的建筑物,甚至是皇宫内院,只要你抓住了焦点,要在画中创造另一个世界并非不可能。三衡,你是画师,并非画匠,理应追求进步才是。”偏偏她胸无大志,让他懊恼。

  “爹,是不是画师,我无所谓,快乐就好。”她笑道,东看西看画中肖像,完全不觉束起的长发又不小心沾了好几种颜料。

  樊则令默不作声半晌,才拿过她嘴里的笔,站在她身边帮她修补。

  “衡儿,你是我故友之女,他既有绘画长才,你必定也有,如此轻忽未免太过可惜。”

  “爹,这几个月你在哪儿?”她没答反问,头也没回地闲话家常。

  “我在平县帮一户人家在长墙上画戏曲儿。”

  “戏曲?”她颇感兴趣:“爹,你不说过油彩上墙,没个几年就会剥落吗?”

  “主人要求,我这书师能说什么呢?他要画的戏曲儿叫“青天审案”。”

  “挺好玩的样子。”

  “是啊,我原以为师“包公审案”,没想到那老主人说,他府里有儿子明年就要应试科举,盼他一举高中,成官之后能像几年前的青天老爷,为民喉舌为民申冤。”

  “几年前的青天老爷啊……”她也认识一个,只可惜辞官不做了。

  “那户老爷也忘了青天老爷叫什么,只记得当年在平县闹了好大一桩冤案,全靠那青天老爷拼着眼瞎的可能,赴法场救人。”

  补修的笔停了,她缓缓抬头看他,笑意敛起,哑声问道:“爹,他连青天老爷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是记不住。”樊则令柔声道:“当年他也在法场,以为那小孩死定了,没料想刽子手举刀的那一刻,有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策马而来,当时那男子血流满面,眼不能视物,还是有人拉住他的马,他下马二话不说,立刻阻止监斩官,在刽子手下留下那件冤案的最后血脉。为求画作真实,我跟那老爷子一一对照朝中官服,才知道那件官服是都察巡抚穿的。”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低声道:“爹,你说过,没有人会记得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我是这么说过。”他承认。

  “可是,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一点也不在乎谁会记得他,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被他救过的小孩从六年前就来等着报恩了,现在你又告诉我,在这世上还有人不曾相识,却在记忆中将他收起。”

  “是啊,连我都吃惊。”来了阮府,才发现阮卧秋曾任都察巡抚,双眼也失了明。“我完成了那图来找你,才发现他的长相与我所画的完全不符。现在也算是补偿了吧。”看着画里的男子,极似阮卧秋。他并未与这人深交,画出的图只具形而未达神韵,但在油画之中已是水准纸上。

  她沉默着,修补完最后的工程。外头凤二郎叫道:“杜画师,好了马?那混蛋已在正气厅等着了呢!”

  “好了好了。”她取出印章盖上,拉过画布,将凤二郎唤进来扛画。“爹,你跟我一块上正气厅吧。”

  “我只是个助手而已,何必过去?”

  她跟他走到画室门口,然后转身笑道:“难道你不想见见朝中权倾一时的东方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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