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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往事悠悠,一晃过了整整二十年,再度提起当年的那段感伤,故人依然心痛。

  “芙蓉决定和我一起私奔,我们约好在府邸西边的芙蓉池边相见,然后逃出应天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她向我描述这一切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看着她,我真的心动了,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计划。但是当我冷静下来,我才发现‘私奔’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真的要去做……我没那份勇气。

  “先不说我们是否能逃掉,老爷是否会轻易放过我们。即便老爷真的不通报官府,我们真的逃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拿什么养活芙蓉?她是堂堂大家小姐,从来就没吃过苦,洗衣、做饭不会,织布、养鸡不行。我从小在向府中做书童,后来做小厮、管事,我根本不会种田、耕地。我们靠什么生活?我害怕我们真的不顾一切私奔了,到最后却落得互相埋怨,每日在怨恨中熬日子。”不可否认,他所顾虑的事都有道理,归来顺理推断下去:“所以,你没有赴约去芙蓉池?”

  “不!我去了,我早早地等在那里,看着她满心欢喜地扑在我怀中,可我却把最残忍的回答给了她。”

  揪紧双手,这份回忆对崔笛来说是艰难的,“我告诉她——我不能娶她!然后我丢下她一个人独自回了下人们的厢房。可是不久,我就听见……”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啃着他的心,“我听见巡逻更夫的惊叫声,我这才知道,芙蓉她……芙蓉她跳进芙蓉池企图了结余生。”

  同为女子,归来更能理解姑姑这分举动背后的绝望,“因为你的话扼杀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你将她独自留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对她来说,活下去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不过换作是归来一定不会死,她要带着收拾好的包袱和银两出去好好玩一玩,等花光了银子心情好了再回来。不过这似乎不像是大家小姐做的事,她果然还是本性难移啊!

  崔笛站起身,迎着门的方向而立,“如果我知道她的心意如此坚决,无论如何我也会带她离开。其实从听到她跳湖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无法保护,更后悔自己没有争取幸福的勇气。”

  这就是归来无法理解的了,“既然已经有了这份认知,那姑姑伤好后你为什么没有带她离开?”“从归来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变了。”

  归来这可来了兴趣,“姑姑变成什么了?让我想想,她叫芙蓉,她跳进了芙蓉池……哦!我知道了,她变成了一朵芙蓉花。”

  这孩子传奇故事听多了吧?崔笛摇摇头,因为她的笑谈脸上少了几丝凝重,“她变得和老爷一样,开口闭口都是家规如何,女训为哪般。她很少笑更是连正眼都不肯瞧我,我知道她恨我把她一个人丢下。”

  “所以你就终身未娶陪在她身边,帮她料理这个家,以一个管家的身份照顾她,她说的话哪怕是不对的,你都会支持。”归来准确地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你,能重新变回以前快乐的芙蓉。”

  归来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一直在努力,我总以为有一天她会因为感动和时间的流逝而变回从前的她。可是,夫人您来了以后我才发现,这二十年的时间我不仅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地憎恨我,憎恨她自己,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崔大叔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会挨打”,她帮姑姑找幸福,触动了姑姑最敏感的神经,那个神经的另一头所系着的人正是崔大叔,打她是为了让崔大叔痛苦——老妖婆的招数果然狠毒。

  蹒跚地走了几步,崔大叔倚着门,满脸愁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靠近她,关心她,想改变她,却只是徒让她继续活在恨中。那是不是只有离开她,才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我有办法!”归来的鬼主意最多,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至于能不能解开这二十年的纠结可就要看造化了,“崔大叔,你按我的方法做,咱们试上一试。首先你要……”

  她话没说完,那边丫环走了进来,“夫人,跟着大人的随从回说,大人已经回来了,正换上便服准备出门赴宴,问夫人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没看我这儿忙着嘛!他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要我为他穿鞋啊?”她原则性挺强,绝对不会时刻黏着他,人家一直秉持的就是:没有你,我照样过我的日子。

  再怎么说崔大叔也是下人,哪敢耽误大人的时间啊!向归来告了辞,他这就准备离开,“夫人还是去大人那边忙吧!说不准有什么事正等着您过去张罗呢!”

  等着她为他张罗?这话听得归来心里挺美,好吧!我就过去看看。回过头,她还叮嘱崔大叔:“等我回来咱们继续谈那件事,谁让芙蓉是闲却的姑姑呢!我也想做个讨人喜欢的媳妇啊!放心吧!有我在这向府一天,我就一定要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如果,她不在这向府了呢?还有谁能想出这么多的鬼主意帮忙解决二十年的纠缠,还有谁能坐这个讨人喜的媳妇位置,还有谁能让向闲却担心、烦忧却割舍不下。

  如果,她不在……

  “闲却……”

  等归来回房的时候,闲来阁已是人去楼空,丫环说大人已经出去了。有一点点失望,坐在桌边,归来顺手玩着摆放着的茶杯。一簇毛茸茸的东西从她的怀袖中掉了出来,是百兽尾。

  想起来了,他说穿朝服不好戴这个,穿便服出门的时候一定会戴上她送他的百兽尾。今天不就是换了便服出门赴宴嘛!轿子估计也走不多远,归来想着现在追去应该能赶得上。

  揣着百兽尾,她这就依照熟悉的路线翻墙头上了应天府的大街。嫁到向府这么久,别的不行,这应天府可是给她逛了个遍,哪条小道通往哪个方向,她一清二楚。身上有些武功底子,脚程也比轿夫们来得快。没用多久,她就瞧见了闲却坐的轿子。

  她正要赶上去将百兽尾交到他手上,硬逼他戴在腰间,却见轿子停在了鸿福楼前,那是应天府中最大最气派的酒楼。没等闲却下轿,迎面陆续来了几顶轿子,其中还有一顶小轿看起来像是女眷坐的。

  归来暗地里起了计较:好啊!你个向闲却,你不是常跟我唠叨什么三从四德,女德女训,你不是说女子不能出门嘛!这下子有女子跟你一起赴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归来不动声色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想要看看闲却到底如何面对这局面,小施轻功,她趁他们寒暄的工夫一跃上了楼。找到一个伙计,她装模作样地问道:“我是彩织坊唱曲儿的姑娘,来给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向大人他们唱曲祝酒的,不知大人的酒宴安排在哪个厢房。”她编幌子还真快,这就找到一个好借口,都亏平时对应天府大人们的玩意有够了解啊!

  伙计一听是彩织坊唱曲的姑娘,一下子就乐了,“姑娘你说的是为向大人纳妾准备的酒宴吧?在锦字间。”

  纳妾?归来的表情一下子绷了,捉住伙计她再问一句:“纳妾?你说闲却……向大人要纳妾?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一个彩织坊的姑娘哪知道这些个官场上的道道啊?”伙计一脸兴奋地咕哝着,“向家的姑太太对官家的女眷们抱怨,说向大人新娶的夫人如何如何不中用,当不好家,做不好夫人,张罗着要为向大人纳房妾。你想向大人多高的官啊!他一说要纳妾,这应天府谁不想把自己家的闺女、妹子往他面前送。”

  凑到归来的耳边,伙计尽情地八卦着:“今天请客的这位听说还是个五品官,妹子差不多快二十了还没嫁,做哥哥的成天巴望着能攀个有头有脸的妹婿,好靠裙带关系继续往上爬。逮到这么好的机会,他岂肯放过?也不知他托了多少人,套了多少交情这才请了向大人出来赴这桌宴。我刚在下面张罗才看见,他竟然把自个儿的妹子也带过来了,眼看着当晚就要向大人收房啊!”

  纳妾?收房?归来的火气一冲天高,她倒要看看向闲却如何过这一关。她满脸堆笑,和伙计套上了近乎,“原来还有这层底细,小二哥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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