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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手中握着笔,她不知不觉就画出了闲却的音容笑貌,看着那张画,她的心一下子就飞出了闲来阁,飞出了向府,飞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疚,这段时间他对她很好。不再要求她做这个做那个,也不成天在她耳朵边嘀咕什么女德女训,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风平浪静。可他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而化解。它被埋了起来,只要风一吹,随时都会横在他们中间,切断这条连理之线。

  他要一个中规中矩的妻,要一个遵守向家家规的贤内助,要一个符合他一品大员身份的夫人,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归来能够做到的。要么她改变自己,变成一个他想要的女子;要么他接受最真实的她,放弃他脑袋里的女德。

  最后一条路只有一个字:休!

  只要她不再做他的妻,他想要什么样的夫人,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就都不再重要了。就像黑火药,点燃了就会炸,关键在于什么时候点燃,这份契机在哪里。

  想着这些,归来的手不自觉地掏出了藏于袖中的百兽尾。他总是推脱说穿朝服不好戴在身上,其实她知道,把百兽尾挂在腰间有点难看。可这是她亲自为他做的,寄托着她的希望和祝福,她总盼着有一天他能主动地把它挂在腰间。她暗自作了决定,他不是说下次穿便服就戴在身上嘛!下次看到他穿便服,她一定提醒他戴上。

  这时候,书房外的走廊上传来崔大叔问丫环的声音:“夫人在吗?”

  “夫人正在书房呢!”

  “是崔大叔吗?”归来在里面喊了一声,“请崔大叔进来说话吧!”

  丫环打着帘子,崔大叔这就走了进来,归来请他坐下,丫环上了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客套地寒暄起来:“夫人在书房做些什么呢?”

  “我在画画。”

  “夫人还有此等雅好?”崔大叔凑近看了看,“这就是夫人画的画吗?”

  这画的到底是什么啊?纸上黑压压的一片,隐约能看出画了一张肿脸,五官却全然不可辨。有手有脚……应该是人,他还得在末尾加个“吧”字。

  归来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己的画来:“这是我画的闲却——帅吧?”

  “大人的确相貌俊朗,风度非凡。”崔大叔果然是当管家当老了的,瞧人家多会遣词造句,他说的相貌俊朗,风度非凡,指的是向闲却本人,他可没说她画的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如何美妙。

  归来握着手中的画卷自鸣得意地直点头,“我觉得我画得还不错,把闲却的神韵全画出来了。”那是因为大人的神韵全部刻在了你的心中——看着面前的归来,崔笛不禁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向芙蓉,想到了她曾经有过的快乐和青春,她对爱的憧憬,以及失去爱的绝望和愤恨。

  在这份默默凝望中,他开口问道:“夫人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因为是崔大叔亲自动的手,大概他很愧疚吧!归来摇了摇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去芙蓉阁给姑姑请安,所以才一直说伤势没好,不肯出门见人的。这不是你的错,崔大叔你不用介意。”“不!这是我的错。”崔笛垂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会挨打。”

  “这是什么话?”归来不大明白,“我会接受家法惩罚是因为我胡乱替姑姑寻找幸福,这才触怒了她,惹来闲却发狠要给我一个教训。还有,我之所以会乖乖挨打是想让闲却为这件事后悔,让他知道想要用这种方法改变我是不可能的。否则以我的武功,当时就可以逃开,等我再回来大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料想也不会挨这顿打。”

  话是这么说,可崔笛心中的愧疚并不会因为这番话而有所改变,“如果不是我,芙蓉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一时心绪难平,竟说漏了嘴。等他察觉失态,已经晚了。归来的脑袋瓜子对这种事最灵了,她一下子就洞悉了崔大叔和姑姑之间的不平常关系。

  “芙蓉?我好像听说这是姑姑的闺名,你叫她‘芙蓉’?”偏着脑袋,她状似认真地想起来,“让我想想,你待在她身边二十几年,对她惟命是从,只要是她的要求,即使再无理你也照办。而且你终身未娶,依你的条件给你说媒的人应该不少啊!我听说前些天还有一个算是富裕的寡妇托了人来提亲,却被你婉言拒绝了,难道说你喜欢的人其实是姑姑?”

  “夫人,这种玩笑开不得。”崔笛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姑太太是这家里的主子,还是大人的长辈,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还开得起这种玩笑,会让人笑话的。”

  他越是这样说,归来越是要刨根问底:“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如果不是你,姑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跟姑姑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对不对?”见他不开口,归来难得一次拉开主子的架势,“崔管家,好歹我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身为主人向你问话,你还这般遮遮掩掩的,有违做下人的道理哦!”

  被问到这个地步,又被主子说了这样的话,崔笛料想再也扛不住。转念一想,归来的心思与常人不同,或许她能想出什么妙法、奇招帮他们解开这二十年的疙瘩。

  “姑太太……芙蓉从小与应天府南边一位钱姓人家定了亲,不想那位钱家公子十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芙蓉小小年纪便成了‘望门寡’,这就被老爷——也就是大人的爹给接了回来抚养、照看。那时候我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常常能见到芙蓉。她受了什么委屈,有个什么烦恼也愿意跟我说,后来……后来我们就……”

  “情投意合了,是不是?”老人家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年轻时的感情一点也不坦白,“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崔笛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你来这个家有些日子,大人一定跟你提起过老爷。老爷二十五岁夺下状元,被太祖皇上破格提拔成礼部尚书兼太傅。官高权重,老爷最在意别人的看法、评点。”

  归来不禁感叹起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个没见着面的公公简直跟闲却一模一样嘛!我好像说反了,应该是他跟他爹一个模子出来的。”

  “不尽然。”这是崔笛历经两代说出的真心话,“如果说大人的在意为五分,那么老爷对家族颜面的在乎至少有十二分。芙蓉曾托了人旁敲侧击地问老爷是否允许她再嫁,没想到托去的那个人竟被老爷乱棍打了出来,他要芙蓉守着那份贞洁的好名声给向家光耀门楣,他绝不允许她坏了向家的名望,落下不贞不德的骂名。”

  “幸好我没见到这个公公。”归来一边说一边大力地捶着桌子,“要是我见到他一定会忍不住揍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让一个女子白白浪费掉她的青春,让她苦守终老一辈子得不到幸福,他还管这个叫‘光耀门楣’?他有没有搞错啊?我要是你,我就带着芙蓉……姑姑私奔,非把他的脸都丢尽了为止。”

  崔笛瞧着她,眼中泛着慈祥的光芒,“有时候我觉得你和芙蓉还真的很像,那时候她也是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哇!”归来的嘴巴张得老大,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瞧着今天动不动就拿出家法来训斥人的老妖婆,实在看不出她曾经竟有为爱私奔的念头,“那你们怎么会到今天还保持这种主仆的关系呢?是私奔被我公公抓住了吗?”

  “不,是我……是我没有跟她一起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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