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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其欢……”

  “嘘!”她在门内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今夜他只听她的就好,“高泰明会助你登上大宝,大理段氏王朝需要你,记住,段氏列祖列宗需要你。你要变得坚强,变得坚不可摧,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不为了任何人,单只为了你自己。”

  她说的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难道她不知道吗?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若不是想守在她身边,他根本不会再回首府,再回到这座阴冷孤寂的王宫里。

  她却要他不为任何人,单为了他自己而活?段正明趴在门上,似倚靠在她的身旁,“其欢,你不知道吗?我是为了你在呼吸,我怎么可以完全摆脱你的身影?”

  为了她而活?好,那就为了她活着,一直一直地活下去吧!

  “段正明,你可以答应我——何其欢一件事吗?”

  她知道,只要是她说的,他不会违逆半个字。

  “活着,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直到我叫你死去的那一天——可以答应我吗?”

  他点头,在她看不见的门这头,在她听不见的心中,以命承诺她——我,段正明只为何其欢而活,除非何其欢叫我死去,否则我会永远地活下去,即使被打入阿鼻地狱,我也要重返人间。

  她的手指一寸寸摩挲着那道将他们隔开的宫门,似摩挲着他的发肤,分离近在眼前,她才惊觉他在她的心底已经沉积了太厚太厚,厚到连死亡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慢慢地收回手指,转过身,她并不惊讶那个人就站在她的身后。

  “王上,您圣体欠安,还当早些歇息吧!”

  擦着他的身子,她往寝宫内室去,这才发现本该穿梭于宫廷之内的宫人、侍婢全部消失,整个寝宫只留下他们俩彼此相对。

  这一夜,是逃不掉了。

  她转过身来,与他彼此相对,拢起王后的袖袍,她的脸上赫然现出一派轻松,“想说什么就说吧!废后,我绝无异议。”

  他反剪着双手,只是看着她,那样安静,那样从容,“我只想知道,在你下手前,一点都不曾犹豫过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他自怀中拿出那块绣满映日莲花的帕子丢弃在风中,它顺风展翅,飞落在她的脚畔,染了血的帕子顺势沾了一身的尘埃。

  她甚至不去看它一眼,双手缚在身后,她的姿态与他无异,二十多年的相处,让他们的习惯是那样的相似。

  “那晚,在我把那块莲帕赠予你的那晚,我曾恳求你,请你放过我,成全我。我曾说,那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过了那晚,我将再不提此事。我给了你选择,是你逼我的。”

  他点点头,她说得不错,她确是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如同他给了她最后的机会一般。

  “不怕吗?杀夫弑君,天大的罪名,即便段正明登基做了王上,也无法为你开脱吧!”

  “你不会命上医为你诊治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死于毒杀,我便能逃过这一劫。我敢下手,就是冲着你的软肋。”

  他们之间实在太过熟悉,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彼此的掌握中,每一步都算计进了心坎里。

  只是,他不懂。

  “即便让你成功杀了我,成功逃脱,段正明成功做了王上,那又如何?他是王啊,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嫂嫂为后?看着他左拥右抱,尽享后宫,这……难道就是你要的结局?”

  他不懂,他果然不懂。

  她轻笑,笑他太过聪明,机关算尽,于男女情爱却如同痴儿,“段素徽,这一生你爱过谁吗?从未爱过,你又怎会懂得真爱的含义?我相信段正明,如同他相信我;我爱他,如同他爱我。我知道,即便他做了王上,即便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他独爱的,只我一人——名分于我早已毫无意义,王后之位我都不要了,我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于我而言,有他的独宠专爱就够了,这便够了,比你算计的天下都还要够了。”

  他再度点头称是,他是不懂,男女情爱于他太过复杂,他从未懂过,就像他从未被任何人爱过。

  试想,连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结发五年的妻都想毒杀他,这世上还有谁曾真心爱过他?想要呵护他?

  所以,他也大可不必去爱谁。

  反剪着双手,他一步步,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其欢,听着,我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一字一句,听好了。那一夜,段正明受伤的那一夜,我命负王爷亲自护送你去明王府,负王爷问:身为男人,我如何能如此大度。我告诉他,我亏欠何其欢的太多太多,今夜,我把我这辈子欠她的都还了,过了今晚,我再不欠她什么。若她、若她和段正明仍一意孤行,我就容不下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为了祖宗的颜面,为了大理王朝的基业,当如何……便如何。”

  当如何,便如何。

  她仰起头望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当如何便如何?你能奈我何?你的秘密,不怕我说出去吗?”

  他笑了,与她如出一辙。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无论从神态、举止,还是处世之道都如同一人。

  “我的秘密?我的秘密?那不是我的秘密,其欢,你到底不是从政之人,太不懂这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那不是关乎我一个人的秘密,那是关乎整个大理段氏王朝,关乎天下风云的大秘密。试想,一旦我的秘密暴露于人前,这大理王朝的君王之位必定会再起纷争。我曾对姑母说过,现在大理王朝的问题不在谁做王,而是安定——如今的大理,于外,宋国、西夏于大理虎视眈眈;于内,白族、彝族可谓水火不容,权臣之间更是力量交迭。大理急需时日变强变壮,而大理段氏也需这喘息的空当。我,段素徽何其渺小,如何敢操纵天下。所以这秘密,自然有人会替我守护。”

  他靠近她,再靠近她一些,紧挨着她的鼻息吐露真言:“忘了告诉你,永娴太后临终前留有一封遗诏,据说是给了这后宫里的某位贵主儿。我曾试探过姑母——涟漪公主,应当就在她手上了。手里揣着那样一封遗诏,身旁又有高泰明那样一个想取我而代之的夫君,你猜她为什么不向天下公告我的秘密呢?”

  阖上双眼,何其欢知道,她彻底地输了,输给了自小一道长大,做了五年夫妻的这个人。

  可段正明赢了,赢了她面前的这个人。一番比较,她输得总不算太惨。

  想到这些,何其欢睁开的双目中含着炯炯亮光,“段正明的身形出现在黑曜石镜上,加之有高泰明辅助,你这个王上算是做到头了。待段正明登基,失了王权的你,又能奈我们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章 联姻亲赵段喜相合

  段素徽仰天长笑,背在身后的右手忽然探近了她的身躯。何其欢无法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里汩汩流出的鲜血,看着他的右手。

  不知何时,他右手腕间的七子佛珠挪到了左手,取而代之的……是他总爱随身相携的那柄长剑。

  拔出他的剑,他郑重告诉她:“我会将王位让给段正明的,然,不是现在。我会立他为储君,堵住朝中的悠悠之口。待时机成熟,我再学一心大师,遁入空门,让他即位。只是,这一天,你看不到了。何其欢,你……再也看不到了。”

  他低下身子捡起她脚边那块绣满了映日莲花的帕子,以它细心擦去剑身上的血渍。大理国的君王怎能亲手染血,还是一国之母,一朝王后的鲜血?

  他抛开帕,让它掩住她的脸,那双无法再阖上的双眸。

  亲自打开那道紧闭的宫门,左手握佛,右手拿剑,他跨越那道门。

  段正明就站在门的那头,亲眼看到段素徽提着带血的剑自门内走出——她就躺在石板地上,那块绣满了映日莲花的帕子遮挡了她的双眸,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绯红,如云彩飞过霞光。

  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旁若无人,毫不在乎地将她拥在自己怀中。

  仰起头,铮铮地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段素徽,段正明高喊着:“杀啊!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并杀了?”

  “杀你?不不不不不!”段素徽笑得猖狂,“你大可安心,孤王不会杀你,甚至不会动你一根毫毛。孤王要将你好好养着,你还得做这大理段氏王朝千秋不朽的帝王呢!既然苍山洱海认定了你帝王之尊,孤王自然要顺天意而为——顺天命者方可久存于世,这个道理,孤王自出世之日起便懂了,比你懂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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