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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江愁像平常一样将药汤放到书桌的一角,转身去找些书来看。不是他过度节省时间,实在是这位望二小姐喝药的速度奇慢无比。再怎么厉害她终究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丫头,每喝一口药她就要吃上一整块的糖膏。等她喝完整盅药汤,他至少已经看完两本诗集。

  随手抽上一本,他坐在她的旁边安静地看了起来。你问他为什么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啊!前天晚上他不过是一个不留神,她就把药汤倒了,还骗他说那是毛笔洗出来的颜色。

  “你不要再把药倒掉,那可是我煮了一个下午才煮出来的,很费事很劳心。”

  望断云白了他一眼,“我又没要你弄,你是自讨苦吃。”好心没好报,他低下头看书免得被她气得吐血,时候可没人煮药给他喝。今晚的事不太多,断云停下手中的笔,认真地喝寿。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很好,她破天荒地找他搭起衽:“你那么喜欢看书,为什么不考学?”

  “是谁让我卖身一百年的?”他没好气地瞪她。卑气归没脾气,牵涉到男人的尊严问题,他还是要杆一下的。断云才不会被他吓到,“我打听过,你来长安本是为了考学,可令尊大人一过世,你也就没再想过走仕途。”

  被人家猜中了,他也就不再掩饰,“我娘死得早,我是爹带大的。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在爹身边看他治病救人,我很想当名大夫,可爹说做郎中没出息,硬把我送到家乡大伯父那儿念书,好考学应试。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爹一死,药铺没人管我就接手了。可我不懂治病救人……”

  “那你还给我开药?”断云恨恨地看着他,真想把这些天喝得奇苦无比的药都灌进他嘴里。

  说什么不在乎生死,她明明紧张得要命。江愁慢冒吞吞地继续说下去:“不懂可以学嘛!谁让我天赋异禀,很快就了解各种药理,察言观色也可瞧出个七八分。我想啊!既然我有这方面的才能干吗还要走仕途,所以干脆放弃了考学。就这样一直到了现在,如今只要不是疑难杂症,一般都还难不倒我。”

  她紧蹙着眉头,认真问道: “有没有人说你的皮很适合入药?”

  “入药?”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的皮为什么适合入药?”

  “厚啊!”

  他半晌方才明了她话语中的取笑意味,憨憨地笑着,他注视着那双流光溢彩的丹风眼,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暴露了太多真性情,断云俯下头猛灌了几口药汁,苦不堪言。

  这样的她江愁已然有些习惯了,常常是说到最开心的地方随之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她究竟在计较些什么,却也无力改变。

  月静静地瞅着他们,无语问云。

  如此沉寂也未能坚持许久,二夫人的贸然来访打破了僵局。

  “断云啊!好消息!好消息!肖家那边上门提亲蓦然间,江愁手中的诗卷坠到了地上, “哗啦”,纸页滑落的声音以最残忍的方式滑过他的心。

  “二娘,你在说什么?”望断云斜斜地瞅着二夫,满眼里竟是狐疑, “什么肖家?什么提亲?”二夫人挥动着手中的丝绢八婆地嚷嚷着:“就是未来的婆家啊!你忘了,你爹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曾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洛阳肖家的长公子——牲坚。他们家虽然比不上望家,却也是大户人家,他的父亲在朝为官,听说他很有才学的。今年二十四岁,大你六岁。断云,你也十八了,不能一直忙着望家的事业,错过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断云的脑袋出现片刻的空白,她似乎忆起了什么,也似乎遗忘了什么。转过头,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找羿江愁。

  他正从地上拣起诗卷,缓缓地放到书架上,好像生怕碰坏了它似的。闪躲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你们有事谈,我先回去。”

  “哦!我太高兴了都没注意到——江愁,你也在这儿呀!那正好,我把肖公子请进书房,你们见见面,反正大家都不是外人嘛!”没等江愁有所反应,二夫人已经招呼丫鬟去请肖公子过来了。

  内书房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这沉默一直延续到肖公子进来。

  “久仰二小姐大名,在下肖胜坚。”

  虚话断云憾得说,她只是毫不客气地盯着他,眼神放肆地巡视着他的周身。若是弱一点的男人,恐怕早就逃开了。老实说,他长得不丑,有着一股贵公子的气势。然而,对断云来说总是少了点什么。

  肖胜坚趁着断云看他的时机也在看这房里另一个人——江愁, “这位想必就是人称‘活神仙’的羿江愁羿公子了吧!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江愁打着官腔,心里却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书房。他告诉自己:他惦着药田里的药苗,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彼此相见过后,肖胜坚也不再客气,这就直奔主题,“相信二夫人已经跟小姐介绍过我这次的来意,关于婚事,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风萧萧,烛火舞动。断云丹凤眼一勾,简单丢下两个字:“入赘。”

  “什么?”

  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制造出一片哗然,最惊异的就江愁了。他知道她非常与众不同,却不想她的掌控强到这种地步。好歹对方也是官宦子弟,她竟然叫家入赘?

  “好!好有魄力!不愧是‘天下首富’的大当,肖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这是一个官宦人家的长公子该说的话吗?江愁简直绝倒,却听肖胜坚踱着步器宇轩昂地说:“自从我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年纪轻轻便执掌整个望家的商行时,我就在想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一定是有着非凡的气势、无与伦比的魄力和刚毅坚定的心才能带领着望家成为‘天下第一家’。我很佩服你,今日得见我更加欣赏你。入赘,是吧?没问题!即使与肖家完全断绝关系,我也要娶你为妻。”

  断云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看见了鬼怪;江愁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能呆呆地半张着嘴巴;惟有二夫人开心地挥舞着丝绢,拉着肖胜坚说长道短,一场婚事似乎就这么说定了。

  江愁静静地转过身向断云望去,这时候他应该说声恭喜的。他真的准备这么去做了,抬眼却见她扬起药盅将那些黑糊糊的药汁猛地灌进了喉中。他端来的药盅遮住了她的脸,而他也看不清她的喜悲。

  背过身,他的背影拢出一片乌云。他合上的双眼未能看见,她放下药盅的手指正远远地伸向他。

  不知是该说肖胜坚料事如神呢,还是该骂他长着一张乌鸦嘴。当他将入赘望家的事禀告父母,换来的真就是被一脚踢出家门,从此恩断义绝。

  收拾好最简单的包袱,他兴奋地来到了望家。因为尚未成亲,所以他被另外安置,院落正巧就在大小姐依水的旁边。就在他到来的下午,“阎罗望”要成亲的消息便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看肖胜坚被“阎罗望”修理的好戏;有人站在肖公子这一边,认为他会忍无可忍,休妻了事;有人甚至拉开了赌局,无论怎么赌就是没一个人赌“阎罗望”的好。

  对于外面的喧哗,望断云并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处理,根本管不了旁人说些什么。就像现在——

  “二妹,你喜欢这支珠花,还是这支?”大小姐依水细心地帮她选着行礼当天要戴的首饰。

  可惜断云根本顾不上这些,拨动着手中的算盘珠,她冷冷地丢下一句: “随便,你决定就好。”

  “可是,二姐,”三小姐爬上了椅子去翻弄下属上的贺礼, “这是你成亲啊!你一辈子就嫁这么一,难道不该认认真真地操办吗?”

  “随便,你们看着办就好。”这笔账目有点问,等一下得让织布坊的当家过来核算。偏巧二夫人又过来凑热闹,拿着成堆的布匹要断眺花色,“断云,断云,你看看!你快过来看看,觉得这几匹布的颜色都不错,你穿着都会很好看。几匹布的料子不错,绣工也很精细,你觉得呢?”

  “随便,你选吧!”不对!这笔运输费用太高,材可以由自己的船舶行运送,这样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待会儿跟几个大管家商量这件事。

  她飞舞着毛笔快速地记下些什么,恰在此时,惜虹这个闯祸精手一抬碰倒了贺礼,许多东西从高处落下来正好砸向砚台,墨汁溅出来弄脏了她刚刚核对好的账目。惜虹知道自己又惹了麻烦,赶紧过来补救,她伸出的脚勾住了二夫人抱过来的丝绸,一瞬间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凭直觉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依水。她一个大小姐哪能支撑得了如此重量,顺势倒了下去,局面陷入一片混乱。

  肖胜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惜虹调皮惯了,忽地一下子爬了起来。依水哪禁得起这番折腾,半晌仍挣扎着。不忍她这般狼狈,肖胜坚认为作为准妹夫该帮她一把,他好心地过去扶起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子坚毅的臂力让依水失神,她微微红了脸颊不敢抬头迎视他的关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二夫人立刻走上前来,以母亲特有的关爱守在女儿身边,“你们都没事吧?”

  惜虹顽皮地耸耸肩, “我怎么会有事呢?我从树上摔下来都安然无恙啊!刚刚那一幕啊要是让范成哥哥知道了,他准又要骂我。”提起她的范成哥哥,小丫头满脸都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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