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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地再三支吾,终跪在地上禀报:“臣罪该万死,先前只想为圣上攫取人才,忽略了小节。近日臣方才听说,臣这学生落第这些年来,一直靠卖书为生。”

  圣上不以为然,“这也并无不妥啊!”

  李光地长叹再三方道:“何焯依仗自己八股文了得,每届会试押题命宝,试图揣度圣意。他还将所押之题著成文集,高价售卖。坊间仕子对其书争相购买,他的书一册竟卖到一千两余。实乃我文人之耻,社稷之辱。”

  圣上默然,在场诸位也都屏住呼吸,不敢露出一点声来。惟有李光地仍喋喋不休地说道:“臣对此亦有失察之责,然还请圣上看在何焯确有真才实学的分上,格外开恩。”

  圣上仍不言语,只是将何焯的卷子放到了一旁,远离那些被圈中的卷宗,远离一国之君的目光所及。

  何焯落榜了。

  他第七次落榜,在他的恩师向当今圣上举荐了自己,在他可以任意行走南书房之后,他仍是落榜了。

  若他先前还能以当朝重臣对他心存偏见为自己开脱,这一次,这一次的落第他是再无任何托词。

  他被彻底打败了,一败涂地,再爬不起来。

  他无颜面对恩重如山的恩师,无颜面对有知遇之恩的圣上,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无颜面对天下学子。

  他投身儒茶青幽,进门就喊:“拿酒来,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那些高中的学子都去喝酒庆祝了,现在的儒茶青幽清静得过分。喏喏小姐见到他这副颓废的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劝你啊,还是把心放开些,来年会试再考便是了。”

  他不想提会试之事,只想要酒,“给我酒,你这里有什么好酒通通拿来。”

  “其实不参加会试也成啊!反正你现在已经在南书房行走,也算得上入朝为官。你想啊,那些高中的学子还得等着出了缺,才能做上官。即便补到官了,那也是六七品的小官,还得远离京城,外放出去。你不用补缺就在天子身边,哪点不比他们强些。我说你完全不用……”

  她唠唠叨叨说了些开慰的话,可听在何焯耳里却像是天大的讽刺,天下身边的近臣竟连会试都不中,这怕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例外,他的名字总算可以载入史册了,却是以这样颜面尽失的方式。

  “你这里没酒是吧?是了,你一个茶馆哪里来的酒卖?我去别处喝便是了。”说着说着他丢下喏喏小姐,转身就出了门,直奔酒馆而去。

  可人站在酒馆外头,他的脚却再迈不动了。里面人声鼎沸都是在庆祝高中,他一个落第的失败者,这时候挤进去岂不是自取其辱嘛!

  他站在巷子口,紧锁着眉头的当口,有一只手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何焯蓦然回首,竟对上何夫子那张戏笑的脸,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她的身后竟放着两大坛酒。

  “你……你干什么呢?”他不解地望着她。

  何夫子拎起一个坛子就塞到他的怀里,“还能干什么?等着醉死你呗!”

  何焯见她自己也抱起一坛酒不仅嗔道:“你不愧是印书女,就连喝酒都这么粗蛮。”

  何夫子斜了他一眼,反笑他迂腐,“此时要的就是一醉,还管那些斯文做甚,假惺惺!”

  他大笑,“说得好,可我们在哪里一醉呢?总不能就在这巷子里,跟个要饭花子似的席地而坐吧?”

  她眼珠子忽悠一圈,“跟我来。”

  她带着他七拐八绕的,转到了一扇小门跟前。只见她随手找了根树枝,塞进门缝里挑上挪下的,很快门便开了,看得何焯好不惊奇。

  “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别跟我说,你白天印书,晚上做飞贼哦!”

  何夫子也不答话,领着他就往里头去。何焯放眼望去,原是个小花园,地方不大,倒别致得很。

  “转过这座假山,不会有一群狗龇牙咧嘴地等着我们吧!”

  “放心吧!这里平日没人来,在这儿足可让你一醉方休。”

  她信誓旦旦,可何焯心里还是没底,“这什么地方啊?看你倒是熟门熟路的。”何家书坊可不像能养得起这么大一间院子的样子。

  何夫子漫不经心丢出一句:“四爷在外头的私邸。”

  这么精致的院子还是设在外头的私邸,那本尊住的府邸该是什么样啊?“四爷?哪个四爷?”

  “还能是哪个四爷,皇上家的四爷——雍亲王呗!”

  “噗——”何焯刚倒进嘴的酒尽数喷了出来,差点没呛死他,“你私闯王府?我已经落第,我的脑袋可不想再落地。”

  “放心吧,这个时节,这园子向来是空置的。过了冬,等来年春的时候,四爷会送几位小爷来住几日。现在,就连看园子的老奴也回老家等着过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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