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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眼见着他跌倒、爬起,爬起再跌倒,宛如疯了一般重复着奔跑的动作,她终于受不了地跑上前拦住了他。

  “你……你到底想怎样?难道你真的要为了讨武后的欢心,连小命都不要了吗?”

  他的眼中充满执着,更多的是说不清楚的顽固,“为朝廷办事本来就得不怕辛苦,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这方才是大丈夫所为。”

  听他说得义正词严,她会信才是傻瓜呢!瞄着眼,她不屑地睇着他,“别大丈夫长、大丈夫短的,我原本只以为你穷,你需要钱。现在才发现,对你而言升官、发财比小命更重要。我绝对不能让你这种人做我的夫婿,否则总有一天你会为了升官、发财而出卖我,出卖越族。”

  她调转身,这就准备回离宫,来日她将到宗庙做出休掉他的决定,理由已经相当充分了,不是吗?

  听到“出卖”这两个字,平芜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双臂张开挡住了她的去路。“出卖?你知道什么叫‘出卖’吗?你知道那种少年得志,却被放在冷板凳上坐了三年,只因为你缺乏背景、后台和足够的银子用来贿赂吏部的官员。终于……终于有人走到了你的面前,将你从冷板凳上解脱出来,而那人还是你一直尊重的德高望重的大臣,你会如何欣喜若狂,你想过吗?”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凶,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平芜。他甚至用一股从内心里散发出的蛮力禁铜住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男人的力气怎么会比女子还大,族规里没有记载啊!

  “你放开我!我是族长,我是女子,你一个男人怎么能随便抓我的手呢?”离歌有些害怕,她挣扎着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让他抓得更紧。

  “终于得到别人的赏识,还是你一直仰慕的年迈者的赏识——告诉我,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那时的他拼了命地想要完成那人交代的任务,甚至不惜借债。没多久,他完成了所有的活,疲惫地病倒在家中。那位德高望重、才华横溢、满嘴高风亮节的老臣却拿着他的成就当自己的贡献去报喜,堂而皇之地接受朝廷的封赏。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曾经答应过我,一旦我办事得力,他就会向皇上推荐我,他就会把孙女嫁给我为妻。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真实的面目是他升官了,他的孙女嫁给了王爷。而我……却为了还债,被逼到了绝境。”

  满腹经纶有何用?平芜木然地松开手还她自由,“十年寒窗不如他人十两黄金,我读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才子,末了还要在这里寻找凤凰尾,以讨天下人欢心。而且,我的才学完全是用来炫耀的,没有一点儿用处,完全没有用处!”

  在潜意识里,他一直拿自己和那赋秋、钦九州相比较。那赋秋的经商才华自不必说,光看无字酒庄便见分晓,而他本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通医懂经,熟知古书,了解真迹。再论钦九州,传闻天底下就没有他解绝不了的问题,才智更是可见一斑。这两个才子,前一位家财万贯,后者良田万顷。对他们来说,想要钱,只要随便招招手,自有人送上。

  他呢?他又是什么东西?除了知道死读书,将书中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记下来,他不记得自己还会做些什么。

  他是无用的东西,从来都是。所以,放弃吧!即便真的找到凤凰尾,真的织成凤凰霓裳,他的命运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这是他命定的人生,早已无法改变。

  放弃了所有希望,平芜举止蹒跚地向回离宫的路走去,他始终没有回头,更没有看到离歌担心的眼神。

  “爷,你真的要这样做?” 阿呆紧盯着平芜的手,像盯着一把锐利的刀斧,他怕爷砍伤自己。

  平芜接过他手中的墨,缓缓地研磨起来,“这事早一天,晚一天,总是要了结的,还不如现在就把它给结了,我也好早些为自己找后路。”

  “可是,爷!这样一来,你可就彻底地得罪了武后娘娘,她的严厉是众所周知的,我怕你会因此……” 因此被抄家灭族,从此埋首于十八层地狱。

  平芜无所谓地笑了笑,“怕什么?那赋秋不是也未完成武后娘娘交代的任务嘛!他照样活得很好,我无家无业的,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就是无家无业才可怕啊!谁不知道那赋秋虽然不在朝堂,可官场上的朋友多得数不清。他的无字酒庄美酒无数,醉倒多少权贵之士。如今朝堂分为武家。皇室两派,彼此间互相倾轧,那赋秋却握紧两朝人,稳坐朝堂之外,江湖之上。

  可爷呢!虽在朝堂之上,却位卑名贱,凡是个东西都能把他踩在脚上。再加上爷平日里恃才傲物,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权贵之士,这下子得罪了武后娘娘,还不招来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吗,

  “爷,还是再找找吧!也许还能找到那个什么凤凰尾,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能放弃。”

  平芜默默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对命运早已没有了希望,还计较些什么?“我烦了,累了,觉得无所谓了,所以……就这样吧!”摊开空白奏折,他提笔落墨。

  阿呆上前拦住他的笔,“爷,咱们深思熟虑以后再做决定吧!”

  “有用吗?”平芜挚笔怒吼,“九年了,我努力了九年,等待了九年有用吗?这九年里,我不断地想着怎样爬得更高,怎样摆脱贫贱,结果呢!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我凭什么为武后娘娘寻找快乐,我自己都不快乐,又如何能找到快乐?”

  阿呆明白爷心中的苦楚,一方面要适应官场的浑浊,一方面拼命想保住才子的廉洁自守,他在徘徊中连自己都找不到方向,又如何能快乐地活着。

  罢了!罢了,即便真的因此而遭受罢官,他也认了,谁让他跟着爷呢!注定这一生随爷而生。

  他将笔交到爷的手中,算是默认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平芜刚想落笔,第二波阻碍紧随而来——

  “你就这点儿出息?稍微遭遇一点儿困难就退缩,不就是凤凰尾嘛!没了,再去找不就有了,明天咱们重新上山去找。”越离歌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平芜斜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语气平淡得过分,“不需要,你身为族长应该很忙吧!去干你的事吧!这里用不着你操心。”谁都知道凤凰尾九年结一株,往往一座山上只有一株,失去再难寻得。如今惟一的那株已经掉入山谷,上哪儿再去找第二株?

  他一向是盛气凌人地与她对峙,忽然平静下来,还真让她不太习惯。莫非……刺激大了?用手肘捣捣他,她暂时脱下族长的尊严,“你……你不会是后悔救我吧?”如果当时他真的拿手去抢救凤凰尾,掉下去的也许就变成她了。

  后悔救她?他的确有些后悔。如果她再继续啰嗦下去的话。

  平芜让毛笔蘸满墨汁,落在满面苍白的奏折上。“你没事可做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明天起会搬出离宫。”他早就该搬出去的,只是种种琐事耽误了。

  接下来呢?他们的婚约也就此解除?这是她一直期待的结局,为什么真的面对,离歌却有些无法接受?

  有股冲动,她想上前挽留他离去的脚步——不能为男人所左右心情,否则你永远做不了最成功的族长——母亲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那是她绝不敢忘的誓言。

  “走就走!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留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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