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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你说人家呆,人家怎么会愿意亲近你——那只斑毛大虫与平芜杠上了,分明有人愿意提供食物,它还就扒在他的身边不肯离开,贪恋着他的肉体芬芳。

  “救命啊!离歌,快点儿救我!”自尊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平芜再也顾不了男人的尊严,大声向离歌发出求救的呼喊。

  眼见形势紧迫,离歌从兜里掏出石头一般的东西,刹那间周道被一股莫名的香气席卷。她将石头向老虎砸去,准确地砸在它的背上,下一刻老虎像见到高强的猎手似的,疯了一般逃得无影无踪。

  哇!这是什么功夫?简直太厉害了!

  平芜从地上捡起那块看似寻常的小石头,还不住地握在手里玩弄着,“这是什么东西?居然这么厉害,往老虎身上一丢,居然就能吓走那样的庞然大物。”

  他歪着头搜索着所有关于类似这种石头的信息,“据书上记载这种石头似乎叫‘闻秀石’,应该没错,书上的确是这么记载的。”

  现在知道发表高论了,刚才干什么去了?居然吓得建议老虎拿她当晚餐,虽说他是一个男人,本来就该由她来保护,但他未免也太没人情味了吧!枉费她这么晚不回离宫睡大觉,竟然在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深山老林里瞎转悠。

  巨大的怒气逼得离歌冷眼瞪了他片刻,这才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这的确叫‘闻秀石’,只可惜此‘秀’非彼‘秀’。你是才子,该知道‘臭’在古书中念作‘秀’,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闻臭石’。”见他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离歌忍不住将他一军,“不信?你将握过‘闻臭石’的手放到鼻子上嗅一嗅。”

  这一嗅可不得了,平芜被那股巨大的腥臭味恶心地当场吐了出来。他绕到一棵大树的旁边,倚着树干大吐特叶,简直要吐得肝肠寸断。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难闻?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从书上看到的‘闻秀石’啊!”看到他这副惨样,离歌甭提有多开心了。也算是解了气,消了恨。

  族规有云:男人天性小心眼儿,女子切不可与男人计较——如今仇也报了,气也消了,她大气地放他一马。

  “快点儿回离宫吧!都这么晚了,要是再出现一只老虎,可没有第三个人替你去填老虎的口。”

  用得着使用如此损的话来糗他吗?若不是形势危急,他怎么会犯下暂时性丧失男人原则的巨大错误?换句话说,若不是形势危急,又怎能看出原来他竟是如此缺乏担当的男人,真是太丢脸了。

  瞧出他神色黯淡,离歌却不想让他被这件事所困扰,她走上前拉起他,“走啦!走啦!”

  不小心碰到她粗糙的手背,平芜吓了一跳。那手像极了他母亲的手,同样是为了生存不断地磨砺,直到手变得痕迹斑斑,再不复当初年华。

  他无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想要拿到眼前仔细看看。这一看,却让离歌浑身不自在起来,“一个大男人握着女子的手抚来看去,成何体统?”

  什么时候她竟然计较起男女之别来了?平芜呆呆地望着她,只听她说:“女子看男人的身体是理所当然的事,可男人在女子面前就该摆出应有的庄重,难道你爹都没教过你吗?”

  天呀!他怎么又忘了,越族是母系氏族!母系氏族!

  不准他碰自己,她反倒握住他的手,想要引领他走出山林。平芜才不接受与长久以来所接受的伦理相悖的规矩喊他甩开她的手,想要独自离去。

  两个人手臂摩擦间,平芜的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倒进树丛中。怎料树丛立于山崖的旁边,丛丛交叠的叶子无力承担他的重量,眼看着他就要越过树丛掉人谷底,一只瘦小却充满痕迹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开!”越离歌用尽全身的力气拖住他的身体,只怕这一松开,就此生死相隔。

  开玩笑,这时候即使是拿刀威胁他,他也不会松开她的手。就这么紧紧地握着吧!只要他不掉下去,握多长时间都行。

  平芜挣扎着想要爬到安全的位置,稍一撇头竟看到一株类似孔雀开屏的九色艳草长在身旁的山崖峭壁之间。

  莫非……莫非这就是凤凰尾了——

  “离歌!离歌,我找到凤凰尾了,这就是凤凰尾,对不对?”他用另一只手用力地从山崖缝隙间拔下那株异常奇特的野草。

  一只手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离歌惟有紧紧地抓住他,生怕稍一闪神,他就与那凤凰尾一起风吹云散。

  “我拿到了!我拿到它了!”平芜用手挥霍着他的战利品,“这就是凤凰尾,如果书上解释得没错,它一定就是凤凰尾了。”

  离歌再也无法忍受他傻气的举动,“你想死,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就为了这株凤凰尾,你想赔掉自己的小命吗?我可还要顾全越族族人的未来呢。真搞不懂,难道升官发财对你来说比命都重要吗?”

  她不会懂,若是一辈子活在越族这样单纯的山林之间,无钱无势对他来说亦或算不得什么。然而,身在京师,位在朝堂。即便他是学问倾尽天下的大才子,也不如势遍朝堂的“大财子”。

  明明才学满腹,却郁郁不得志。他盼着有一天能得到他人的赏识,可是真的盼来了,又能怎样?他还是平芜,活在最平庸色彩中的平芜。如果一件色彩丰富的凤凰霓裳能够将他身在朝堂九年的灰白之色染成绚烂的彩虹,他不介意牺牲原则,牺牲他一直固守却无法给他带来快乐的原则。

  “用点儿力,快拉我上来吧!”他将凤凰尾塞进兜里,双手拉紧离歌,用尽全力想要爬上去。

  离歌用尽全力也无法拉他上来,她心一横,腾出一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胸口,背靠着树干以做支撑点。再用力,死鱼即将被拉上了岸。

  她用力的时候,他也没有让自己闲着。摸索着将自己往安全的上方拖,大约是太用力了,他猛地冲上崖边,惯性作用竟推得她往下沉去。

  不能让她摔下去,绝不能让她遭遇危险。他是男人,不可以让她涉险。他抱着她的身体往后倒,胸口的凤凰尾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随即掉入了山崖底下,再也看不见缤纷绚丽的色彩。

  离歌气息未定,张着吃惊的嘴巴定定地看着落入崖底的野草——那真的是凤凰尾,九年长一株的凤凰尾。

  “完了!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他近乎痴呆地望着悬崖边,恨不得跳下去找回那株野草,“书曰:凤凰尾九年一诞,十年方见。极难寻见,求之者凭天意也。”如今看来,竟是天意不想让他升官发财。

  天意为何作弄他?为何让他见到光明的前景却在下一刻完全抹去,他这一生是不是注定必须忍受贫苦,位卑身贱?

  为什么?他比别人笨吗?还是他不够努力?如果都不是,他会不甘心,他临死都会不甘心。

  满腔的愤怒加上不甘让平芜失去理智地向山下跑去,荆棘划过他的手臂和腿,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跑着。离歌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追,没有目的地追着他的脚步。

  “平芜!平芜,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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