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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遣风静默地守在旁边,告诉自己不可以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他的心要和他的人一样,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到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书看完了,人也累了。以手撑着脑袋阖眼歇息,烛火无端跳跃,她手旁的那盏竟灭了。

  遣风惯性地拔出刀守护在她的身前,一双鹰眼四顾察看,随时准备出刀灭了一切妄想靠近她的危机。

  她的声音偏在这时候自他背后传出扰乱他的心神,“不想回到他们中间吗?即便剥夺了‘西陵’这个姓氏,你身上到底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

  “我本不是西陵家族的人,又何论回到他们中间?”这话是从他心尖上挤出来的,是那一年得知真相后硬生生从他心上拔出来的回答。

  一旁伺候的九斤半慌忙点亮了近前的另一盏灯,遣风转身对着主子的时候,只看到斜日点了点头,很满意他回答的模样。

  然门外那欲进又未进的一抹赤色佳人听到这话却刹住了脚步,转回身,她心中亦有了主意——

  沧江九年,四月十三,宜出访,忌宰杀。

  王宫正殿依旧充斥着浓烈的药味,这些年头痛病日复一日地纠缠着王上,他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失了帝王的气魄。

  见到来问安的罢月妹妹,也仅仅只是寒暄了两句,王上便称乏回到床上躺着歇息了。

  王后素萦陪着罢月小主在偏殿喝杯茶,宫人们送上了茶,罢月并不急着喝,倒是遣退了左右,换了王后身旁的小椅上挤着。

  “王嫂,我看王兄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说句大不敬的话,对这后面的事,你可要早做部署啊!”

  王后心中正在盘算着这档子事,苦于身旁没个人可以帮她推敲推敲,正急着呢!罢月偏在这当口提及这话,可不撞在了她的心坎上。

  “我的好妹妹,我虽是你的王嫂,可大你许多,这些年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帮王嫂我思量思量,这后面的事可怎么好呢?”

  她这一开口,罢月顿时满面愁容,“王嫂啊,王兄在一日,你是这天下的王后,是这宫里的女主人。一旦王兄走了,你和归儿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口中的“归儿”不是旁人,正是王兄唯一的儿子——归小主。

  照理说,王上唯一的儿子早该封了“殿下”,可这宫里唯一的殿下是斜日,即便是王上仅有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也只落得“小主”的身份,见着斜日还要行礼请安。

  王后多次为儿子向王上讨加封,却未果。眼见着王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按照革嫫的祖制,若王上突然驾崩,在未确立继位人的情况下,由殿下即位。

  这就意味着她和儿子得在斜日的权威下于宫中度过他们今后的全部岁月。

  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被打发了。

  她张氏素萦于十六岁入宫嫁给当时的沧江殿下,先王在时,她的夫君日日仰望着先王的鼻息,深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先王,带来灭顶之灾。夫君尚且如此,她更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盼到夫君成为至尊天下的王上,好不容易生下儿子,本以为可以活得轻松些许。可她的夫君病了,这一病便是九年。

  九年的时光,是花开花谢,是阳光妩媚,是雨露酣畅,是白雪郁郁,是风卷香叶皆与她无关。

  她的日子被锁在了这座满是药味的大殿里,她在急剧地衰老,她知道。

  无可奈何地看着日子一天天由手边飞出了窗外,抓不住,逮不着,就这样悠悠地走了。她仅剩下唯一一点念头,等着盼着,待到儿子即位成为这革嫫无尚荣光的君主,她便安心了。

  只是,眼见着王上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殆尽,她那仅有的希望也在慢慢变成失望。

  王上似乎……似乎没有要将王位传给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打算。

  随着王上的病情加重,她已有些急了。罢月偏在这时候提起这话,正触到了她的心上。

  “妹妹,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或者你去跟你王兄开这个口,如何?”

  罢月忙摆摆手,示意素萦王后莫要提这话,“王嫂,这宫里与王兄至亲至近的就这么几个人,你说王兄最疼谁?最偏信谁?”

  这还用说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斜日的话在王上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要不然王上病重这些年,也不会将军政大权全都交由她掌管。

  罢月两头一点拨,“斜日在王兄心目中的位置是不容改变的,既然我们变不了王兄的心意,想要得偿所愿,恐怕就要动一动脑筋了。”

  她附在素萦王后的耳旁说了许多,说者状似无意,听者却是惊心。

  “这……这……这恐怕……”

  素萦王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揣在袖口中的两只手互相攀附着,不让它们颤抖到让人察觉,只是她说话时颤抖的唇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怯懦。

  主意罢月出了,话她也挑明了说,“此事于我并没有切身利益,只是看不过同为一奶同胞的姐妹,她却一辈子骑在我头上,顺道帮你娘儿俩谋划谋划。你若动手,我自当帮你。你若没有那个气魄,只当我这些话没说。王嫂,您细心思量着。”

  第五章 谋定天下

  沧江九年五月初七,宜动土开光,忌问药探亲。

  人不禁念叨,病这东西更不禁念。

  说着说着它便来了,且来势汹汹,势要夺去王上那残存的一口气方肯罢休。

  几个医官断了脉,顶着杀头的险告罪道:王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也就这两天的工夫。

  病得昏天黑地的王上忽然间头不痛了,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指派伺候的宫人请了斜日殿下入寝宫。

  王后素萦一听这话,忙叫人唤罢月小主入正殿,二人早早地便守在王上床边,名为有个照应,实则是监视着斜日和王上会有怎样的对话呢!

  斜日听了宫人传过来的话,这便放下手中的事,起身欲前往正殿。走到门口,她忽又住了步子,吩咐身边跟着的九斤半:“去叫遣风来。”

  九斤半应了,匆匆跑去叫遣风。斜日的脚步并未稍作停留,大步往正殿方向而去,遣风片刻后便追了上来。

  照规矩,他该默默跟在斜日殿下的身后,只是走到半道,瞧出这是往正殿的路,他忍不住开了口:“殿下,容遣风守在正殿门口候着殿下可好?”

  斜日正视着前方淡然说道:“他剩的日子不多了,就这两天的事,到底见一面吧!怕是最后一面了。”

  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知道听到这话,他脸上定是五味翻腾复杂极了,也定是不愿意让别人看穿他的心思。

  他不再吭声,一步步跟在她的身后进了正殿,进了王上的寝宫。

  他的出现显然在王上的意料之外,颤抖的手指着遣风,又指向斜日。瞥见旁边坐着素萦王后和罢月两个,斜日拉住王上的手,示意他旁边有人。

  王上立刻发话:“本王想跟斜日单独说会儿话,你们都出去……出去。”他挥挥手,不容罢月和素萦再多说什么,让宫人将她们齐齐请了出去,旁边连个内官也不留下,当真是“单独说话”。

  “你怎么把他领来了?”

  王上才开口,遣风转身这就要走。亏得斜日早有预料,伸手拉住了他,转而对王上说:“终归要见上一面吧!”她轻笑着替王兄掩了掩锦被。

  满面灰白的沧江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终归要见最后一面啊!”

  “你们俩单独聊上几句吧!我去旁边候着,有事叫我便是了。”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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