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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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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父王私下里还授了斜日一道密旨,上可制约新王,下可调动整个革嫫兵马——斜日从不曾出示密旨,更不曾掌理天下兵马大权,这些到底只能是传闻。 一年后,檀妃归去,檀妃宫改为斜阳殿。 又过一年,也就是罢月及笄那年,她拥有了自己的宫宇殿阁。 还是那一年,她在宫中,在腊梅含香的那季见到了久别的遣风。 沧江二年,腊月初一,宜破土,忌会友。 脱去那身象征着贵族身份的赤袍,遣风披着雪,于腊梅树下伫立久久。任风雪覆肩,仍不动不摇。 一眼望去,罢月几乎以为他已埋入那截雪中,与树同体。 她踏着雪朝他走去,愉悦地大叫着:“遣风,你回来了?” 不曾想,遣风忽然单膝跪地,“遣风给小主请安。”他低垂的脸颊上不显半点情绪,喜怒一概不见。 “遣风,这里就咱们俩,你不用对我施礼的。”罢月抬起手来拍去他肩胛上的厚雪,渐渐现出他一身的黑衣黑袍。 她大惊,“你这是……” 革嫫王朝一向等级森严,何种人穿何种颜色的衣衫是有定律的。 紫衣为帝王所穿,平常人若是以紫衣示人,轻则人头落地,重则灭族之罪;贵族又称赤族,身着赤袍,住亦住在王宫周遭;一般官宦则是银服加身;商人均是金装金靴;读书人自诩清雅一族,遂着青衫;而国里最多的便是穿蓝衣的工匠和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灰衣农人。 黑衣人藏于黑夜之中,他们若不是游侠,必定是权贵富豪豢养的杀手。 父王也曾养了一帮见不得光的黑衣人。黑衣一族向来是革嫫帝王的秘密武器,既然是秘密武器,自然不足为百姓道也。 这一身黑衣的遣风,又是谁的武器呢? 罢月怔怔地望着他,好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两年前那一别,银衣仕族出身的遣风不见了,两年后,怎么一身黑衣的他重回宫中? 这两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年前,他被父王的近身侍卫拖出西门的那一天,又发生过什么? 她——全然不知。 “遣风,这到底是怎么……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他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用沉默敷衍她?他们不过是隔着一步之遥,却如远隔天涯。不!分明比天涯还远,远得望不到终极。 正僵持着,忽听斜阳殿下一个青衣宫人急急跑来。罢月识得她,是侍候斜日的宫人,有个奇怪的名字——九斤半。 九斤半见到罢月小主匆忙行礼,而后用更加匆忙的声音唤遣风:“殿下叫你。” 遣风听到这话,一个箭步冲向不远处的斜阳殿。罢月留意到他手提弯月刀,只是眨眼之间便隐没在气势宏伟的殿宇中。 黑衣人只服从主人的命令,他是谁的秘密武器? 答案已显而易见。 是斜日!是斜日一手将曾经仕途坦荡的银衣遣风变成了今天的黑衣人,从西陵家翩翩公子变成冷血且见不得光的杀手。 当年,斜日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 罢月隐隐动怒,甩手朝斜阳殿而去。跪见她的九斤半没听到她的命令,不敢起身,仍跪在原地。 “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快去通报你主子,就说我要见她。” 九斤半不敢起身,也不敢应承,只回说:“殿下叫了遣风进去必有要事,小主若是没什么急事,还是改日再去见吧!” 出其不意,一记响亮的巴掌挥在九斤半左半边脸上,伴随而来的是罢月怒火中烧的问责:“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求我什么时候见我亲姐?” “九斤半不敢!九斤半错了!九斤半该死!” 九斤半连着重重磕头,小心翼翼的态度反倒把罢月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再坚持只会让众人觉得她成心挑事,可就这么离去,她那满心的疑惑和郁结又当如何? 恰在此时,正殿廊下斜日扶着一札黑衣款款而来,在皑皑白雪之中尤为扎眼,让罢月想忽略不计都不成。 第三章 见血方休 “遣风,你去吧!” 斜日拂袖,遣风无语,顺势低首而去,并未看一旁的罢月。即便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始终守望着他的身影,不曾挪移。 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罢月仍守着他离去的方向,任脑中一片空白。 “有什么话,你问吧!” 斜日先开了口,其实有什么话罢月根本不用问出口,全都写在脸上了。 “你把遣风怎么了?”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 她避重就轻,然这答案显然不是罢月想听到的,“当初我央你去救遣风,你说救了,可我总见不着他。你说送出宫了,我也信了你。这才几年的工夫,为何他会变成你的黑衣人?” 斜日不想解释,她还是那句话:“这是遣风自己选择的路,与人无咎。” 罢月一把揪住斜日的袖口,高声责问:“什么叫他选择的路?你有给过他选择吗?若是有其他选择,我相信以遣风的性子万万不会成为见不得光的黑衣杀手。” 斜日扯开她的手,顺便把自己的袖口拉回来。此刻罢月是一时心急,她可以不怪她,却不想跟她再为此事争执下去。 “明说了吧!当日两条路,或推出西门,一瓶毒药了结他这条小命;或褪去仕族子弟的身份,换上这身黑衣。遣风做了他的选择,若换做你,是宁可穿着银衣去死,还是忍辱负重,以一身黑衣的身份活下来?” 两年前遣风竟经历了这样的抉择?!罢月蹙眉思索,即便是两年后的今天,她也无法做出选择。 可两年前,遣风做出了选择。 一身黑衣,尴尬地活着,毕竟——他还活着。 瞥了一眼罢月,想这么会儿的工夫,她也该冷静了些许。斜日抖抖衣襟上坠的雪花,这便要走,不期然一只手从身后拽住了她—— “这两年,他……他都经历过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不会想知道的!她不会想知道的…… 斜日什么都没说,却又把所有的一切都道明了。 “最后一个问题。”罢月仍是死死地拖着她,不肯撒手。 沉沉叹上口气,斜日已懒得去揣摩猜测了,“说吧!” “他知道西陵家族最终的结局吗?”若知道,他还愿留在宫中,面对先王的两个女儿吗? 斜日心中暗叹:这妹妹本该是他们兄妹几个中活得最惬意,本该是这座宫殿里笑得最真切的那个。可她就是心里惦记的事太多,才活得这么累。人生不过几十年,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惦念那许多做什么?谁又会心疼你呢? 索性断了她的念想儿吧! “罢月,你觉得到了这会子,他知道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知道又能如何? 他最爱的大伯战死了,西陵家完了,他亦失去那身银衣所带来的荣耀。 眺望茫茫白雪,罢月渐敢心境苍白。 那日,天高风细寒梅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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