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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艾咪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内向害羞的女孩,胆小得连蚂蚁都不敢踩,又怎么可能惹骄纵蛮横的珍妮呢。只能说她倒霉,无意中得罪财大势大的费氏家族,连玛莉修女都得忌惮袒护呢。

  但茱莉亚表面上闷声不语,私下她郄好生整了珍妮一顿──在她抽屉里放了数十条毛毛虫,吓得珍妮整整躺在床上三天,还恶梦连连。

  全校学生都暗自窃笑不已,直呼大快人心。谁叫这个费珍妮平时恶形恶状、仗势欺人,背后又有玛莉修女撑腰,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后来校方要求清查捉弄者是谁,大家一致合作的闭紧嘴巴。即使校方怀疑是茱莉亚所为,后因没有人愿意作证而不了了之。

  茱莉亚闻言,仍旧未作声,专注于采摘小花。

  “茱莉亚,有时候我还真是不了解你。”凯琳已走下慺来坐在花圃边看着好友说道:“好奇心一起时,你的玩心比谁都重,像个小顽童般;有时思想却又成熟得令人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此刻茱莉亚却欢呼地大叫一声:“摘到了!这朵小花有六片花瓣耶!”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献宝似摊在手掌心上。

  凯琳低首看了眼,又责难似的盯着茉莉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茱莉亚微微一笑,专注凝神手中的小花。

  “这朵小花看似特殊,彷佛多了片花瓣就可以与众不同,但谁料得到,就因为它的特别,反而让它面临先被摘下而注定早萎的命运。”她转头看向凯琳,淡淡笑着。

  “我是个不属于西方社会的东方人。说好听点是出洋留学学习西方新知,实际上,却是避开变乱。”茱莉亚一脸凄然。“我的国家就像是这朵六瓣花朵,因为地大物博,所以引来许多国家眼红而遭致侵略,全国局势一片混乱,而我也被迫有家归不得。即使想尽情享受青春,一想到我父母仍在乱世梩挣扎,我就忍不住心痛,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抱歉,茱莉亚,我没想到那么多,原来你心里的压力这么重。”凯琳歉疚的说。

  茱莉亚立刻咧嘴一笑。“你干嘛要抱歉?我这个人一向是三分钟忘掉挫折的。而且我自有方法排解。”

  凯琳凝视她片刻,似有顿悟的说:“该不会一整天窝在图书馆里啃书,就是你所谓的排解方法吧?”

  茱莉亚是圣约翰创校以来,第一位将其号称英格兰最大的私人图书馆里所有藏书看遍的学生。而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有时连教师也得来请教她。这也是为什么她调皮得过火但不致被重罚的原因之一。

  “不,那是我的乐趣。”她摇摇手指笑称。“你不知道吗?知识就是力量,拥有更多的知识,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他人的。”她又朝凯琳眨了眨眼。“还可以捉弄他人以执行正义。”

  凯琳不禁哈哈大笑。“你这个小魔女!算准了玛莉修女对你也无可奈何,大不了饿你一顿罢了!”

  “值得啊。”光想到玛莉修女花费半小时以上精心整治的头发瞬间崩塌,和她一脸铁青的模样,茱莉亚忍不住笑意盈盈说道。

  “茱莉亚,再几个月就毕业了,你真的要回中国吗?”凯琳一想起相处之日无多,不由敛紧了眉头。

  “当然。”八年了,多么漫长的岁月。茱莉亚不禁唏嘘。当初原本只预定初中毕业即返乡,未料国内政局未见安定,父亲硬是让她又待下来继续念高中。眼看着终于完成了高中学业,这次说什么她也不要再留在别人的国家。

  “可是……唐纳森不是希望你留在英国和弗雷一起上大学,等中国时局稳定再回去?”

  唐纳森是茱莉亚在英国时期的暂时监护人,也是她父亲的好朋友。学校放长假时,茱莉亚就去他们伦敦的家与唐纳森夫妇及其儿子弗雷共度。弗雷大她半岁,就如同她的兄长般亲切。

  不仅因为蔺成刚所托,再加上他们夫妇也万分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东方娃娃”──他们常以此昵称茱莉亚。因此他们无不希望茱莉亚能继续念书;如此一来,她也可在英国停留较长时间。

  茉莉亚微笑着摇头。“我想回家──真正的家。而且我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已经保护我够长一段时间,现在,应该换我回去保护他们。”

  “为什么你不劝他们出来呢?既然中国仍动荡不安,政局纷乱……”

  “不可能的。”茱莉亚忽尔仰首向东方遥望,幽幽开口:“我父亲是朝中大臣,忠孝节义是他坚持的风骨,也是他效命朝廷以来遵行不悖的信仰,他是绝不可能弃朝廷社稷于不顾的。我想,他会坚守到清朝的最后一刻。”

  唐纳森叔叔并不排斥在她面前讨论现今中国政局的变化,包括全国各地革命军的起义、对帝制的质疑,以及清朝内政上的颟顸无知。她已经能预见未来也许有一番改朝换代的新局面出现,相对的,她也更加担忧父亲的处境。

  “我们以后……还有可能见面吗?”凯琳忧心问道。她知道茉莉亚一定会返回中国,届时路途遥远,两人相交相知的深厚友谊能持续吗?她真怀疑。

  茱莉亚给了她一记甜蜜的微笑。

  “有缘一定会再相见。你瞧,中国与法国原本相距遥远,而缘分却缩短我们之间的地理差距,不仅让我们同窗,甚而成为好友,这不是很奇妙吗?”

  “茱莉亚,”希望再度点亮了凯琳的双眸。“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自信与乐观,彷佛天下无难事,任何问题皆有答案。”

  茱莉亚食指一伸,朝她脑袋瓜点了一点,摇头笑叹:“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脑袋瓜里装了太多蓝色〈意即忧郁〉,老往消极处钻。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不了就是上去与天父作伴。”她指指天空。“最糟也不过如此,而我们现下的状况却是好上数万倍。在这动荡不安、诡谲多变的时代里,我们算是幸运儿了。”

  “我真希望……能有你一半勇敢就好了。”对于要回法国,凯琳可就没有她来得乐观。

  “你会的。记得我的话──永远存着希望,凡事不到最后一刻,绝对绝对不要放弃。”

  她坚定的笑容彷佛有感染力般,立刻传至凯琳心头,令她倍生了无数希望因子。

  凯琳肯定的点着头。

  不远处,晚膳钟声当当响起。

  茱莉亚将手中的六瓣小花轻轻压放进上衣口袋,然后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容催促凯琳:“快走吧,你的晚膳可别迟了。”

  “咦?那你呢?”

  “你忘啦?我的忏悔时间到了。”

  一艘通体墨黑的巨型汽轮缓缓驶进泰晤士河。船首金色的龙形图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如同她庞大壮观的船身一般令人注目。

  这艘名为“伊娜号”的巨大商船渐渐靠近港湾,水手拋下锚缆以固定船只,然后从下层甲板放下长型舢板接至陆地。接着,一个个训练有素的船员在大副杰克的指挥下,正以快速而井然有序的速度,将一箱箱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料、丝绸、棉花、药材等,运进伦敦港口边“伊娜号”的专属货仓。

  甲板上,昂然而立一位黑发男子。咸湿的海风吹起他一头不羁的黑亮长发,露出长久日晒下的古铜色肌肤。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还有及膝马靴,仍不掩他古典优雅、坚毅出众的独特气势。

  “肯恩。”身穿深海蓝制服的杰克打断他的沉思问道:“这次我们预备在伦敦停留多久?”

  麦肯恩没有立刻回话,他仍凝神望着睽违已久、忙碌依旧的伦敦码头。

  他在伦敦近郊有一栋豪华的庄园,有仆人,还有一位随时等他召唤的美艳情妇。他拥有比十六年前与母亲初来英国时更多更好的享受,除了母亲已过世而不能和他共享的遗憾外,他该满足于这一切,不是吗?但出海逾半载,终于“回家”时,为何他没有一丝兴奋与渴望?

  “肯恩?”杰克疑问的看着他。

  麦肯恩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一个月后启程。”

  伊娜号上的船员大部份来自苏格兰及爱尔兰境内,这次出海耗时半年以上。他明了大多有家室的船员莫不渴望能与家人多相聚,而且是带回饱满的荷包与无数礼物光耀返乡。

  “一个月?”杰克扬了扬眉。“那你打算怎么度过这漫漫长日啊?”他与肯恩一样单身。身为十年老友的他自是知道肯恩是个工作狂,宁可上船也不爱与女人厮混;不像他,可是个标准享乐主义拥护者。

  “怎么?要舍弃你那些红粉知己来陪我啊?”肯恩不认真的回道。

  “拜托!你那张冷脸我看了半年,难道还不够吗?我已经开始想念女人的柔软身子了。”杰克老实不客气的拒绝了。“我看你也回去抱一抱你的情妇安妮吧。半年不见,说不定她早忘了你的样子。”

  “我看你先担心自己吧。”肯恩撇唇说着。他可从不担心这种事,最多再换个女人罢了。

  与他同年,长相较粗犷的杰克,此次在海上半年的时间留了一脸大胡子,不仔细看倒真也认不出来呢。

  而杰克闻言只是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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