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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诗诗喘着气,虚弱地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紧闭的门板。她真恨不得此刻手上有一柄利剑,可以直接破门而入刺死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爱伦坡正在猛力追求她,也明知道她根本不愿意接受他的追求,更明知道她心里头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可是现在,他居然给她来个惊天大爆料,当着爱伦坡的面说出她喜欢爱伦坡的鬼话?!他……他分明是想害死她啊!

  “诗诗?”这时,爱伦坡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诗诗转过身,惊慌失措地看着爱伦坡用深情的蓝眼睛凝视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那步伐是多么轻柔,多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刻的浪漫和神圣。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占据了她的心——

  “何医师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吗?诗诗,我真高兴,原来你也……”他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不……不至于吧?他用得着这么夸张吗?诗诗被他吓得不轻:敢情他们现在是在拍摄本世纪最缠绵悱恻的言情片吗?哗……他的眼中还货真价实地含着泪光呢!她傻愣愣地瞪着深情款款的爱伦坡,脑中的某一根弦逐渐绷紧,绷紧,再绷紧……她突然双手抱头,放声大叫:“啊——该死的何其,你给我滚出来!”

  她的声音穿透了卧室的木门,一清二楚地传到一门之隔的何其的耳朵里;何其原本背靠着门板,此时却滑坐到地板上,抱着披萨盒笑得喘不过气来。

  自作孽不可活——诗诗现在总算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谁叫她当初要信口雌黄,对何其逞能说她喜欢爱伦坡?现在可好,报应来了。

  凄凉感伤的秋夜,月黑风高,云深人静。不用说,这样的气氛很适合用来甩别人或者被别人甩。

  而在何其家的狭小客厅内,商诗诗与爱伦坡正在紧张对峙。

  “经、经理,你——是我的经理,对吧?”诗诗说了句足可媲美白痴的话,惹得爱伦坡皱起眉头,深感不解。

  不过,不解就对了——她就是要他不解,然后糊里糊涂地被她给三振出局。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接再厉,“经理,我的意思是,上司和下属之间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所以不太适合发展……超出朋友界限的关系,你……明白吗?”说完,她满怀期待地望着那双蓝眼睛。

  奈何,蓝眼睛里浮现出一片困惑茫然,“我不明白。”

  “你再仔细想想?还是不明白?”她启发他。

  “……不明白。”

  她无力地拍了下额头。好吧,他不明白,那就再来——

  “那……比如说,你每天送我的那些野姜花啊,百合花啊,玫瑰花啊——它们是很漂亮没错,可是……我不喜欢这些鲜花的,我……我对花粉过敏。”她边说边四下环望着,突然发现何其的茶几上摆了个长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两根青翠欲滴的小草,毛茸茸的根须浸在清水中。她连忙一把抓过来当实地教材,举高到爱伦坡面前,“你看,就像这两根草——它们的样子虽然难看了点,也没什么香味,可是我喜欢它们,最起码它们不会让我过敏嘛。你喜欢花,我喜欢草,所以我们……不太合适。”

  “其实……我也可以喜欢草的。你不喜欢花,不如下次我送你草?”爱伦坡同样满怀期待地反问她。

  “呃……不如我换个比喻?说不定你会更容易理解一些——”她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突然又看见茶几上那两杯没喝完的奶茶,急忙如获至宝地端起其中一杯,“你看,速溶奶茶,即冲即饮。一块五一包,十块钱就能买一盒了。很便宜吧?”

  爱伦坡虽然不甚明了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很殷勤地附和心上人的话:“是,很便宜。”

  “可是锡兰红茶就不一样了,大老远的从国外空运过来,可能几百块钱也买不了一盒呢。你咧,就像是名贵的锡兰红茶一样。虽然明知道会很好喝,可是——我穷嘛,我没那么多钱,我买不起呀。所以我就只好买速溶奶茶了——”她边说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好喝又便宜,用热水一冲就OK,我喜欢。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懂了。”爱伦坡头点得像啄木鸟,“你买不起,我可以帮你买的。”

  诗诗听了险些脚下打跌,“老兄,你的意思是——我刚才都白说了?”文化差异果然很要命,他好歹也是个日理万机的销售经理耶,怎么这会儿脑子就转不过弯来?

  “其实我懂你的意思……”爱伦坡急着想澄清心上人对自己的误会。

  “你不懂!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喜欢草和奶茶,我是说……”诗诗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了,为难地抓着红发乱揉一气,“我是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男人,长得帅,又是经理,还会讲中国话——总之,你很优秀,你站在马路边上随便一招手,就会有一大群女人冲上来抢着要喜欢你。可是——我不够好嘛!不够好的人,当然要找一样不够好的人才相配,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嘛!像我这样的女生,要求很低的,就喜欢那种长得也不帅、个性也无聊得要命、又没什么远大前途的慵懒家伙。”哎呀,不好,怎么越说越具体了?还说得好像就是“那个家伙”的真实写照似的!她连忙甩甩头,拉回话题,“我的意思是说,你对我来说实在太好了,好得超过我所能接受的极限。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想浪费宝贵的人力资源,所以……你懂了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很好?既然我很好,那为什么你……”爱伦坡困惑不已。

  “总之,是‘你好我不好’,懂了没?”诗诗的耐心快要用完了,打断他。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好,没什么不好……”爱伦坡小声地开口想辩解,而诗诗终于发现自己受够了。

  “总而言之,就像你们美国人经常说的一句话: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我不喜欢你。”她斩钉截铁地道。连郭天衡抛弃她时所用的必杀技都使出来了,这下总该懂了吧?

  也许“你不是我的那杯茶”果真是万试万灵的甩人金句;此言一出,爱伦坡终于不再说话了。他沮丧地垂下头,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的蓝眼睛里充满了伤感和忧愁,叫诗诗看得于心不忍,正想说些什么来亡羊补牢。爱伦坡又道,“这样吧,我把车停在楼下,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自己开回家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他转身离开;落寞的背影在门口顿了一顿,终还是消失在门外。

  “喂,爱伦坡——”诗诗心里愧疚,想要叫住他,可是话到嘴边,又恁地咽了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被交到自己手里的车钥匙,想起爱伦坡临走时失望落寞的眼神,又想起何其那副永远没心没肺的可恶德行,忍不住气他的不解风情,小声地自言自语着:“我是不是有点后悔了?现在追上去也许还来得及……万一‘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喜欢我,爱伦坡也不要我了……那我岂不是两头落空?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那颗红鸾星要是再不动的话,就永远没机会动了……”

  “动什么动?笨蛋。”

  正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卧室的门打开了——

  何其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咬着一块披萨,表情莫测高深地瞧着她。

  “你干吗随便拿我的草?”他冷不丁这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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