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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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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衣啊。”裁缝面有难色,把目光投向傅少鸾。 傅少鸾已经憋了一脸的笑,开口道:“别理她,这几件都不错,包起来。” “哎,这可怎么穿出去?” “就这么穿出去!”他阻止她想换下身上这件衣服的动作,一手拎了一衣袋,一手把她拖上汽车,“现在,再去剪头发。”剪个像样一点的发型,这个人就可以带出去见人了。 “不行,你们要我穿这样的裙子,又要我穿高跟鞋,我都忍了,头发打死不能剪,头发是女人的命!” “所以说你真是土得掉渣,你看看这街上,谁留这么长的头发?我这些天带回家做客的那些人,你都看见了,哪个不是时髦先进的文明人?哪个喜欢娶个古董放家里?早就跟你说了,要在上海嫁人,就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上海女人。” “我不信上海女人就没有一个留长头发的。”她捂着自己的头发,皱眉,在老家,头发长是一种美,头发短才嫁不出去呢。 “也有啊,你看我们家洗衣服的下人,她们留着一条长辫子哪,一看就知道是乡下人。”傅少鸾看着车窗外,吩咐车夫到下一个目的地去,一面道:“下面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别为个头发浪费我的时间。” “原来陪着我是浪费时间?!”玉棠被得罪了。上海之于老家,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刚刚到这个世界会觉得新奇,但要她立刻适应这里,不异于脱一层皮,正在又烦又躁的时候,本身又是个躁脾气,大声喝道:“停车!回去!” 回去之后立刻把头箍旗袍耳环统统扔在地上,穿回自己的大红衫子,长发编成辫,走下楼来,道:“我知道我来这里麻烦你们了,可我也不会白麻烦你。你把那些人的生辰八字和相片拿来,我自己挑一个。” 少鸾原是在女人堆里受宠惯了的,虽然自悔失言,却何曾看过别人的脸色,忍不住冷笑一声,“你自己看,你自己挑,哼,你看得上别人,别人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关玉棠瞪着他,两只眼睛里闪着寒光,仿佛两柄柳叶刀,她真生气了,换作在飞龙寨,一定把这个人捆起来暴揍一顿,再用刀划花他的脸,但,这是上海,这是傅公馆。气息再三翻腾,她沉沉走到他面前,“啪”地给了他一个耳括子。 傅少鸾眼冒金星,反手已经扬了起来,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眼前是个女人”,就这么一顿的工夫,关玉棠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鄙夷,“没种。” 被打了居然连还手都不敢。 她直接越过他,往门外去。 傅少鸾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的背影。 土匪就是土匪! 这种人嫁得出去才有鬼! 下人将厅里的事故报给老太太,老太太连忙扶着大太太赶了来,关玉棠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少鸾坐在沙发里,由一个下人剥了一只熟鸡蛋替脸上去淤。 “这是怎么一回事?玉棠呢?” “不要问我这个人!不要跟我提这个人!”少鸾冷冷道,“从今往后,我要再管她的事,我就不姓傅!” “冤孽啊!”老太太浑身颤抖,气得不轻,“还不快去找?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千里迢迢投奔了来,反被气出门去!你叫我怎么对得起明杏儿?” 底下人忙去找,大太太推少鸾,“你还不快去!” 少鸾站起来,指着自己脸上的红印,“我还去,我还去干什么?找打吗?” “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呢?” “不过是让她剪个头发,倒像是要她的脑袋!这就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谁爱找谁找去,我是再不想碰见这样的人!也别叫我介绍人了,我不想坑害朋友!”他拎起外套扬长去了,老太太气得坐在沙发里,只喊“冤孽”。 “看来这两人是真没缘分,”大太太叹息。老太太其实还没有死心,故意儿把众人都用事支开,好让少鸾天天陪着玉棠,谁知却是这样的下场。 “罢了,罢了。”老太太喘吁吁地说,“就知道少鸾靠不住,这样的大事,还是得大人来——打电话给纪学纪常,再打电话给周巡长,快给我把人找回来!” 关玉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五月天,正中午的太阳晒得人麻麻热。上海连太阳都是这样温吞吞的,一阵晴,一阵雨,腻腻的不分明,不清爽。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想念飞龙寨里,夹着沙子的大风。空气里都是风沙的味道:停了之后屋子便铺了厚厚一层土。土的味道是清新而呛人的,她很喜欢闻。 “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呢?”一个月前,刚刚跟兄弟“打猎”归来的关玉棠面对奶奶的提议分明不解,“我已经想好了,到时比武招亲,谁打得赢我,我就嫁给谁。再不然,有哪个长得不赖的打山下走过,我就带着兄弟们把他抢过来压寨——” 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奶奶的手指恨恨戳了一下,“看看你,看看你,这满脑子都是土匪念头!” “我本来就是土匪啊!”玉棠道,“我太爷爷是土匪,我爷爷是土匪,我爹是土匪,我当然也是土匪,将来我儿子、我孙子——” 奶奶听得脸色大变,捂她的嘴,“我的祖宗啊!你想要我的命啊!”明杏儿这辈子最不愿接受的命运,也许就是自己成了土匪婆,最想改变的命运,就是子孙不要再走这条道。关大刀已经在她的耳提面命下同意改邪归正,太棠的终身便成为未来儿孙们最大的转折点。 “去上海。”明杏儿说的声音异常笃定,“我昔日服侍的小姐在那里,她会照看你,给你找个好人家。那是个大地方,有的是大人物,不像这小山寨,你出去了,好好见见世面,给我挑个好男人嫁了,不然,就别再回来。” 是,上海是个大地方,有许多的大世面,刚来的那几天玉棠只觉得在街上转转眼睛都忙不过来。无线电、电话、电风扇、电影……什么都带电,电,电是什么?太多她不知道的了,只觉得样样都是新奇。二太太给她买口红,她便涂上,少容带她买连衣裙,她便穿上,少清说高跟鞋才时髦,她便换上,走了半天路,后脚跟磨破一层皮,也没说什么,因为新鲜,因为好玩,因为她们都说好。 但,要她剪头发,要她穿那样紧巴巴没廉耻的衣服,她才不干——她逛过窑子,窑子里的女人才那么穿! 但是街上来来往往这许多的女人,因为天热而穿上了短袖或无袖的旗袍或裙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难道这些都是干那一行的女人?不可能这么多吧? 待的时间越长,她发现自己越不了解这个地方,也越想念飞龙寨。想得入了神,丁丁当当的声音到了后背才发觉,待让开了,才发现是一辆电车。她出门俱是傅家的汽车载着,对于电车的了解只是某天少清指给她看一样新鲜事物。这电车就在身边停下来下客,又有不少人上去,她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上去,找了个位置坐着。 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让买票,她身上没带钱,把中指上一只镶了红宝石的戒指摘下来给女人。女人呆了,慌忙要接的时候,一只手把戒指接了过去,票钱递过来。却是少容。穿着白色短袖翻领衬衫,底下系一条白底碎花裙,一双白皮鞋,一手拎着手袋,另一手却拿着个蓝布袋,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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