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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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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少鸾就险些喷了一口饭,“这个貌咱们就先不说了,你有多少嫁妆?” “少鸾,”老太太沉声道,“怎么说话的?” “整座飞龙寨。”答话的是关玉蕉,“多的不敢说,几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 傅少鸾点点头,“那还有戏——” “啪”的一声响,关玉棠拍案而起,“你这话我不爱听,他要只冲我的钱,这种人我会要吗?”她说得激愤,一把摘了毡帽,一头长发似解了捆仙绳的蟠龙,如云如雾,如水如瀑,披泻了一身,真不知到底有多长,她扬声道:“世上男人这么多,要找就要找个真心喜欢我的!” 因为飞龙寨当家打算金盆洗手,改做山货生意,特意将义子关玉蕉拜托给傅家,所以晚上大爷一回来,就把家里的男人和关玉蕉叫进了书房。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礼佛,往常这个时候,正该做晚课,不过今天例外,老太太命人叫少鸾来。 少鸾来了,屋子里两个人静静地瞅着他都没开口,目光深沉。少鸾倒退一步,“先说好,我不娶她。” 老太太长叹了口气,“看来我欠明杏儿的,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老祖宗啊,你不能拿你孙子来报恩呐!”少鸾上前替她揉肩捏背,蹲在膝前捶腿,“再说,我保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怎么样?” “唉,你不知道做女人难,即便对方家世人品都好,那待她好不好呢?他家里人待她又怎样呢?一个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老太太叹息,“我原想着,玉棠要是在咱们家,至少上上下下绝不会委屈了她……她的脾气太像明杏儿,容易得罪人,嫁到别人家,我还真不放心!” 大太太道:“老太太把你们的八字都合过了,般配得很……”见少鸾把眉一挑,忙道:“自然,你们年轻人已经不兴这些老派东西了——老太太也别急,玉棠心直口快,咱们喜欢,别人也会喜欢。” “是啊是啊!”少鸾连忙搭腔,“再说她那一身的嫁妆也能压得死人,又会舞刀弄枪,谁敢欺负她啊!这样吧,我改天就带她出门,认识认识人,放心,包管把她嫁得好好的,比我好一百倍!” “好,你可得记着今天的话,要是找不到,我只找你。”老太太横了他一眼,“还说,你既不喜欢玉棠这样的,那就领一个你喜欢的给我们瞧呀——像白露露那样的就省了。” “是是是是。”少鸾连声答应。 老太太又道:“你什么时候请你那些朋友上门来坐坐。” “老太太只管放心,这个我自会安排。” 少鸾又把两位太太好好安抚了一顿,方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只见少容、少清和二太太三个人坐在一起看一本时装画册,又聊南京路上来了什么新货色,二太太遥遥看见少鸾走过,把他叫过来坐下:“你上次给我带的香水,我用着极好,还有吗?” “那得问问孙麻子,再不然,我亲自上香港给你买去。” 二太太眉开眼笑地谢过,少清也拉着问他要东西,他先要她倒茶来,忽然瞥见楼梯上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打着扇下来,穿着红底镶绿阔边的斜襟宽袖上衣,底下是同样款式的宽脚裤,趿着一双绣花鞋,头发湿漉漉地挽在脑后,打扇子正是为吹头发。 正是关玉棠。梳洗过后她已经不是小子了,但这一身看起来就像是老太太返老还童。 相片与画里的古意,值得人怀旧与向往,真放到现实中来,却与这灯明几净的雅致环境格格不入。少鸾想起了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打的包票,腿忽然有点发软。 “这样一个人可怎么带出去见人啊……”他喃喃地道。二太太顶了他一下,他才缓过神来,却已经没有心情喝茶了。 少容少清把玉棠拉到身边坐下,又帮忙打扇子替她扇头发,问:“这么长,留了多久了?” “这个啊,从出生起就没剪过。” 少清好羡慕,她一直想留长发,却又抵不住潮流的诱惑。外面一时流行公主卷,一时一时又流行学生头。 “剪了吧。”坐在一边的少鸾忽然道。 “那可不行,”玉棠道,“奶奶说女人的头发是不能剪的。” “你这么长的头发,打算配什么衣服?配你这身?你这是什么衣服啊?从老太太箱子里翻出来的吗?”少鸾道,“明天我带你去剪。还有,你的皮肤又不白,从今起不要再穿这种暗底子的颜色。少容少清,你们两个陪她去买几件衣服,跳舞吃饭逛街骑马,样样都得有。婶子,你教教她怎么把自己弄白些,另外眉毛也该修修,化妆品也该买几样。”见玉棠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你别嫌我嗦,告诉你,换成别人请都请不到我嗦呢!要在上海嫁人,就得有上海人的样子。要想快点嫁出去,就快点按我说的去做。” “我不就是嫁人吗?”玉棠相当不解,“先合合八字,再见个面,不就成了吗?” 少鸾点点头,“难怪老太太这么喜欢你,因为你虽然长着二十岁的脸,脑子却足有六十岁!听我的吧,关小姐,对你只有好处!”他长身而起,“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一个月之内,准保把关小姐送上礼车!” 千里之外的飞龙寨,寨主关大刀收到了关玉蕉报平安的书信。信里面说他已经在傅家的商行里谋到一份差事,而玉棠的婚事也在傅家太太少爷的操持下颇有眉目,请二老放心。 这封信是关玉蕉到上海的第五天写出的,如果给他更长一点的时间,他就不会写这么一封信。至少那句“婚事已有眉目”是绝对要收回的。 在关玉蕉的观念里,男方被请上门做客,而女方在暗处看了看男方,这岂止是“有眉目”,简直是好事将近。因此便放下一颗心,全副精神投入到商行的事务中去,每天早出晚归,内心等着某一天玉棠自己告诉他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可这想象中的一天迟迟没有到来,倒是玉棠,宽大袖裤换成了雪白粉红的连衣裙,头上戴了头箍,头发披在脑后,打着一把小小的花洋伞,由傅少鸾带着天天出门去。 他们先去喝茶,然后由傅少鸾陪着去裁缝店拿订做的衣服。这原本是二太太的任务,但是二太太最近娘家有点事,两边来回跑,腾不出工夫来,少容少清又是要上班上学的,大太太又是要持家的,总不能让二爷陪着,于是,老太太道:“那少鸾去吧,喜事成了,我记你一件大功劳。” 订做的是旗袍。玉棠一件一件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再让裁缝改。这是傅家女眷常来的店,手艺在上海是一流,每一件都做得服服帖帖,穿在身上宛如第二层肌肤。玉棠身形不算高,穿宽松衣服总让人觉得像个孩子,旗袍一穿,反而立刻显出身材来,胸是胸,腰是腰,粉地飞金的料子衬着蜜色肌肤,整个人像一块奶油果酱做成的小点心,能让人一口咬掉一个,金色光芒飞进眼睛里,略显长方形的大眼睛越发显得宝光沉沉,乌油油地像藏着一片热带森林。 除了那长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头发,傅少鸾对她基本满意了。她自己却站在镜前分外不自在,曲曲肘,踢踢腿,“这衣服结实吗?” “小姐尽管放一百个心,这是顶好的料子。” “我是说你缝得结实吗?”玉棠怀疑地看着镜中一个动作就像是要裂道口子似的侧身纽扣,“这里太紧啦,一不留神扣子就绷了,给我做大点。”哼哼两声,“告诉你,给我做好了,赏钱不会少了你的,本姑娘可不省这点布料钱。” 少容少清陪她买的连身裙,因为有松紧带和大蓬长裙摆的缘故,她接受得还比较容易——除了觉得脖子上光溜溜的不太像话——而这些衣服,领子是有了,手臂却是光着的,裙子只到膝下,边上还开叉,还这样紧,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她又吩咐:“再接两只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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