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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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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师也曾经帮承熙在丈夫的永恩医院安排工读。 但承熙舍弃干净的医院,选择了脏乱的市场,实在是为了有接触涵娟的机会。 不再同校同班后,每次想见她都要想尽办法。有时中段马路都踩烂,还没一个影子。在市场就不同了,面铺一探头,脖子伸得够长,就可以看到伍家菜摊。 下午涵娟会来帮忙,两人偶尔还说说话呢。 因此每进市场,承熙就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抹抹水珠说: "一个小孩掉人大圳,我下水救他了。" "好小子,带种!"余宾用力拍他一下,笑嘻嘻说:"该换下这身衣服,我的太宽,你到伍叔叔那儿问问看有没有多的衣裤。" 承熙可巴不得呢。才放下水管,向来疼他的卖冰欧巴桑递过一枝冰棒说: "吃个防口干,人不要热坏了。" "多谢阿桑!"他行个军训礼说。 市场内暂显闲旷,大部分摊主或数钱清货,或打盹午睡。涵娟一面为蔬菜洒水保鲜,一面和曼玲聊天。 曼玲没考上市女中,便在附近初职念书,上学仍和涵娟同路,两人一直是最亲密的朋友。她一见承熙就捂嘴笑说:"天呀,你好像一只落水狗!" "都几岁了还玩水,好幼稚。"涵娟停止手中的动作,眉微蹙。 承熙当然赶快报告自己在榴公圳的英勇事迹,再商借衣服。见涵娟眉仍不展,他又奉上冰棒说:"给你们解渴。" "八成又是门口阿桑送你的。不公平!她从来不免费请我们,重男轻女嘛!"曼玲嘀嘴说。 "你呀,是慷他人之慨。"涵娟低哼一句,到柜下找衣服,市场冲地常有备份。当她站直身,见曼玲已舔起冰棒,不禁说:"你还真吃呀?那是给叶承熙的,如果他中暑,阿桑会找我们算账的。" "没关系……"承熙说。 "喂,你真是管家婆,要管叶承熙,还要管我。" 曼玲故意说:"他喜欢被你管,我可不喜欢。" "你胡说什么?!"涵娟脸恼红了,却又不能真的发作。 在曼玲心里,这两个人无论外型、头脑、背景都十分搭配,早就凑成一对了,可惜偏偏提不得。有一回她脱口而出"承熙爱涵娟",那小姐竟气得三天不帮她背书包。 衣裤仍要给,涵娟不看他说:"拿去!" 要升初三的涵娟已不再长个子,恰恰到他的下巴。 她的气质没变太多,仍是端庄亭立,再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特别干净笔挺。终究是少女了,脸颊瘦长些,眼睛更大,唇角也更柔婉,稚气半脱未脱的,有着清纯的美丽。 在她面前,有时能风趣幽默,有时却笨拙无言,承熙也想不通;就像骑脚踏车,一下顺快如飞,一下又脱链故障,是青春年少的烦恼。 "承熙,好了没?又有客人订面条了!"余宾叫着。 "马上来!"他立即应答,往面铺走去。 他的肩背更宽更厚实了,那样的身高和东方人少见的浓眉深轮廓,颇引人注目。方才面对面时,涵娟清楚看见他左眼角的一道小疤,棱角分明的唇上有待发的髭根,他们真近到可感受彼此的呼吸了吗? 在她正爱幻想的年龄里,常把他比成圣经中的摩西王子,命运使他沦落到贫民区当奴隶。这念头差不多从两年多前,看见他扫马路开始有的吧! 那一天六月十八日,正是美国总统艾森豪访华的特别日子。涵娟是甄选出来去松山机场迎宾的女学生之一,她们穿着童子军制服,扎着俏皮领巾,排练了无数次的礼仪和队形。 她兴奋极了,天未亮就准备好一切,开心地在雾蒙蒙中去买豆浆。 豆浆店在内巷口,浆汁冒着白烟.大铁筒烙着芝麻烧饼。涵娟正要过马路时,瞧见一群身穿制服的清洁队员,而承熙赫然在其中,拿着长扫帚清理垃圾。 他也看到她了,在清晨湿濡的白茫茫里两人相对。 仿佛原本在不同时空的人,因某种失误而瞬间一瞥,成了天上的禁忌,人间的错愕。 一场梦吧?涵娟能做的,就是像电影的剪接,转身假装那一幕不存在,直直走回家,连豆浆也忘了买。 以后她不断回忆起这个片段,转身是错的吗?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和假装不认识,哪一种伤害比较小呢? 那天在松山机场她始终模模糊糊的,没有初次看到庞然飞机的喜悦,礼宾车上的领袖,她也只注意到高大的艾森豪,而忽略了较矮的蒋总统。 总之,为承熙伤心的感觉,盖过了那一日重要的外交事件。 承熙也是领袖级的人物,应该在司令台上指挥全校升旗做体操、在各道路当纠察总队长、篮球队最佳长射手……他当在种种风光之中,怎么能屈居清洁队的一员呢? 她并非轻视那些人,只是器宇出众的承熙绝不属于他们。她小小的心灵,就因他的"沦落"而充满无法形容的疼惜。更遗憾的是,他若是摩西王子,她也不是埃及公主,完全没有帮忙他逃离内巷的富贵力量。 当知道他考上附中时,私心里比她自己上市女中还高兴。 她要升学是坚定的,没有人告诉她读书的重要性,好像天生就在她的血液里。伍家也有一些争执,伍长吉一向顺着女儿,反对都来自金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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