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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她轻叹着,望着针上的绛红及雪青绣线发呆。

  巧倩将椅子移近,“大嫂,我今天早上有些急躁,说话也不太得体,该给你赔礼了。”

  采眉收回心思,微笑着说:“赔礼倒不必了,我一点也不介意。或许你觉得我太严厉了,但女孩家要守的礼就那么多,一不小心或忘了形,就会惹来麻烦,所以要时时警惕。”

  巧倩看着眼前这如花般的脸庞,才大她两岁,就显得如千年古井式的老成,她又不禁问:“大嫂,你对狄岸到底有什么看法?是厌恶或欣赏?崇敬或排斥?”

  怎么还要扯回狄岸?采眉正色说:“巧倩,你此刻心里要放的人是杜家少爷,而不是其馀不相干的人。”

  提到未婚夫,巧倩不免忸怩,忙说:“放他做什么?以后都要见到腻的人。大嫂,你真的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分寸的,我以前和大哥、二哥的感情很好,他们都极疼我,狄岸和大哥很像,我亲近他是很自然的事,绝对没有邪念。”

  “我相信你的心是单纯的。”采眉点头回答。

  “你还是没告诉我对狄岸的看法呢?”巧倩又逼问道。

  “能有什么看法?!”采眉摇摇头说,“在我心里守着的就是怀川,其他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你没见过大哥,甚至连幅画像都没有,怎么去守呢?”巧倩更进一步问。

  “你不是读过孝经、女箴和女则吗?守的是贞淑节操的信念,作为女子的道理,心正,行为就正,有何不能守的?”采眉反问。

  “若我说我大哥就是狄岸那模样,见狄岸如见我大哥,你有什么感想?”巧情仍不死心。

  那段话又仿佛另一个考验,狄岸的形貌浮现在采眉的脑海中,像挥散不去的魂,有时沉郁、有时落魄、有时孤傲、有时畅笑……如欲求六根净去,消除魔障,于是采眉冷静地说:“没有感想,你大哥并不是狄岸。”

  “若说狄岸对你有些想法,你要听吗?”巧倩再问。

  其实这是她瞎编的,怀川很少问及有关采眉的事,偶尔巧倩提到,他也没有特殊的反应,只在舞“寒月”剑法时有那么一点招惹意味。

  怀川曾说目前没有容纳妻子的空间。

  巧倩常不解,既是夫妻,有名分的,为何相逢不相识?但她也只是想想,三年来,夏家天翻地覆,若样样都要有理,永远也怨恨不完,但面对这两个人,她有扮红娘的兴趣,可惜碰钉子的时候多。

  果然,采眉站了起来,微怒地说:“我不要听!巧倩,你若再提‘狄岸’二字,我就不帮你绣嫁妆,到时可有你急了!”

  唉!好心没好报,巧倩只有埋头绣自己的鸳鸯了。

  采眉不断地在心里想着大姑姑,像定神的菩萨像般。

  大姑姑说要“熬”,不只“十年寒窗”的熬,而是数十年自我禁闭的熬,是比一死还困难的熬。

  她努力捕捉怀川的声音,但最后全变成狄岸的,仿佛入了心的魔,无法驱散。

  她又拚命的刺绣,但手下的绛梅皆成模糊的红……

  腊月寒冬,四面一片萧索。这段日子以来,怀川不断穿梭在闽浙沿海,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有一次还乘船在如天般高的浪中到达“无烟岛”。

  无烟岛如棋盘似的交错纵横,水道曲折迂迥,散布在蓝海上,如一串美丽的翡翠珠链。

  岛上有庙,但因无人祭祀而颓倾;有屋宇,也因无人居住而荒废。怀川试图探寻每个崖洞水洼,除了海鸟盘旋外,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叫李迟风的人。  事实上,在倭寇为乱,朝廷屡次颁布“寸板不许下海”后,沿海几里皆触目荒凉,只除了偶尔的一大片盐田白花花地点缀着和少许的人烟外,大概都可以用“死寂阴凄”四个字来形容。

  往往走了大半日,陪伴他的就只有自己的影子,若是遇到风雨天,连个影子也没有。

  这种日子他巳习以为常,在塞北边境、在云泽莽山、在茫茫大海,一双蒲鞋、一顶笠帽,当无家可归、无姓可栖的浪人,天地如此广阔,人却如此孤独。

  但这一回却有些不同,每到夜晚,他躺在星空下,望着点点银亮疏星,除了母亲和妹妹外,还会浮现采眉那清丽却冷淡的面容。

  她终于不仅是个名字,还是个具体的人了,虽然在她刻意的迥避下,他们接触得很少,但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清晰明白。当时不觉得,远离了竹塘,才了解她已深深地铭记在他的心底。

  他想到她一心一意恪守的道统名节,一个不曾见过面的未婚夫、一个落败的家、一把失去主人的剑……看起来极荒谬,她也做得有板有眼,十分坚强,不曾有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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