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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她最先还觉得燕姝模样端庄,行仪大方,迟风似乎对她有特别感情,或许能说动王伯岩,凑成这一段姻缘。

  但如今看燕姝不讲“忠顺”二字,不肯顺从,也不以迟风为天,自然不是好妻子的人选。

  这样也好,她私心希望迟风娶的还是温柔忠心的平户女子。

  这将是燕姝在无烟岛的最后一夜,她辗转难眠,以后再也不会到此岚飞雾移的仙乡,也再见不着这群海上的飘泊客,尤其,她多天真,还想把迟风收为她的“顺风耳”,若他是妖魔,也是三头六臂,横跨海洋,非她能力所及的。

  东方略呈鱼肚色,她下床来,门并没有锁,她拿着绣好的妈祖像来到有些残破的小庙。

  庙是元朝渔民所建,因明朝的海禁政策而荒废,没匾没名,佛像亦毁得只剩脚部。燕殊将那幅小像放在基座上,妈祖慈祥地微笑着,头顶是封天妃时的冠宇。

  再过几时辰后,伯岩大哥就会来带她,表示一切都结束了吗?她应该雀跃,但心情却更乱,好像对迟风有未占兀的纠葛。

  在庙中不知站了多久,有人走到她背后开口,“听樱子姨说,你要将妈祖像供奉于此,庇佑我们的安全?”

  “是保佑所有航海人的。”燕殊面对他回答。

  “包括我吗?妈祖不是应该站在俞戚大军那边,用神力来覆灭我们这些作恶多端的海寇吗?”他说。

  离别在即,他依然是嘲讽口吻,刺得她的心痛楚,于是冷冷地说:“妈祖救苦和救难,她不忍任何生命的丧失。”

  他不再言语,只是盯着她。晨光下,她的脸像一朵水莲,因着日晒,匀透一层蜂蜜色的底,再泛开红晕。他喃喃说:“小心脱皮,海上的阳光特别烈。”

  “樱子姨已给我一瓶小膏和防晒巾。”她轻轻的回答,心跳加速,感觉那暗回却无法言明的情愫紧紧地绷着。

  他的目光又转开,迅速说:“未来会如何呢?我猜你大概会劝你大哥回岸上,向俞大猷投诚,再做他的一官半职。”

  “没错,胡宗宪已死,胡家再也奈何不了他,也是他该回乡的时候了。”燕姝说。

  “俞大猷还好,但戚继光态度强硬,只怕你大哥归降,又会像我义父一样,白白牺牲,成为某人升官发财的机会。”他冷哼地说。

  “不会的,我大哥和你义父又不同。我们和俞家是世交,他们一定能谅解的。”她又试着说:“总之……比海上朝不保夕,杀人越货的生涯好吧?樱子姨说,你已有足够财富,希望你能回平户安稳地娶妻生子,也是一条正途……”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难看,令她噤口。他靠近一步说:“你呢?十九岁,再不嫁俞二哥,也太老了。”

  一股如排山倒海涌来的感觉,他突然好想占有她,肌肤相亲至心醉神驰,至千红乱坠,让别的男人碰不了她!

  那偾张的热力笼罩住燕姝,令她几乎站不稳,彷佛到了仙洞,迷迷醉醉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时,那强悍急切,几乎让她的心跳停止,所见的只有他炙热熔人的双眸……

  “阿你的头!杀又拉拉!”阿奴叫着,惊破宁静。

  樱子直直走入庙中,分开那忡愣的两人,对燕姝说:“一早就不见了,原来在这里呢!”

  迟风的脸色浅棕中又加上深红,他大步走出去,全身怒张着。

  “你又激他了?”樱子皱着眉说。

  燕姝无言,因为她也形容不出,只是心高扬着,像风满的帆,到了云端,却卡在那儿,再也下不来。

  王伯岩的船准巳时到,太阳挂在蔚蓝的天空。

  迟风早带着燕姝搭着一条船出石礁群,沿途清楚地看到部署和防卫船只,备着武器,她急急地问:“你们要开战?”

  “如果王伯岩老实,我们也不会耍花招。”迟风说。

  在云端的心陡地降下。不!不能打,不许有伤亡。

  外洋上宽阔的水面上泊了一艘漆黑大船,和“水尽”号简直是孪生,想必就是“南天”号了。

  旁边的一条大渔船上,有人站在甲板头大喊,“风狼,你太过分了!竟敢使卑劣手段,以我的家人来要胁,太小人作风了!”

  那面目黧黑,绑着头巾,一身粗布衣的男子,虽然看起来有些老,却不正是她四年不见的伯岩大哥吗?

  “王伯岩,你小人,我也小人,咱们半斤八两。”迟风吼回去。

  “大哥!”燕姝叫着。

  王伯岩仔细的盯着她无髻,仅用束带缚住的及腰的长发,倭女式的衣服,但观音般纯洁的脸蛋依然没变,他忍不住叫道:“燕姝,你还好吗?他们没伤害你吧?”

  “没有。大哥,你把欠人的东西归还吧!”燕姝说。

  “欠人?这可有一半是我的心血,只怪杉山家太贪得无厌,想浪费在打不赢的战争上!”王伯岩说:“快将我妹妹放出来。”

  “不!先让我的人上‘南天’号清点一切,少一支火铳都不行!”迟风的手高高举起,顿时,周围有数不清的小船窜出。

  “休想!我必须先确定我妹妹的安全。”王伯岩说:“万一你占了货,又不放人呢?”

  这时,王伯岩那方也另有武装船出现。

  海浪汹涌起伏,双方僵持不下。迟风的脑海里闪过拿了货又带走燕姝的念头,如此不就人财两得?所以,他更加不肯让燕姝先到王伯岩的船上。火药味愈来愈浓,有一触即发之势。

  “别再吵了!谁有跨船的长木板?”燕姝站在迟风的面前说:“把木板架好,我就站在中间,等‘南天’号的货点清后,我就安全的到大哥的船了。”

  迟风和王伯岩皆一愣。海涛变化顷刻,架木而立,除非技巧高者,否则极易失足落海,对弱女子尤有溺毙的危险。

  来不及等他们应答,燕姝已发现一段长梯,不似木板实稳,但聊胜于无。她找几个人帮忙,长梯跨在两船之间,她颤巍巍地爬上去,一截又一截,尽量不去想其间的中空处。

  只有海涛狂啸,成百众人皆鸦雀无声。

  她立在中间,船摇晃,几失要令她去平衡。迟风惊恐极了,疯得抓住她一只脚,王伯岩也学着,抓住另一只。

  两条船突然往内侧倾斜,大伙又慌忙地稳固船底。

  束带松落,燕姝发丝飞扬,大喊着,“你们可以上‘南天’号了。”

  彷佛领导者是她,男人们纷纷行动,听令于她。

  她的足纤细如一只鸥鸟的颈子,一捏就会断。迟风顿悟,他多想留下她,是那种他生命中从未有的切盼,燕姝那种冰洁性情深动着他的心弦,无人能触及的乐与痛,她一一牵引。

  他的女神!由北日本到南爪哇,众里寻它千百回的女神,原来就是出生就与他缘起的燕姝,是此刻在他手里即将飞离,有着耀眼神采的燕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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