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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时有人来请牧雍到前厅坐,恰好解了他的困窘,和男客们打躬做揖,总比混在女人堆中被审视观察好吧!接下来的一天,他又见过曹家人几回。老奶奶很明显的要做拉线的媒婆,他十分无奈,才刚去了个宋璇芝,马上又来个曹曼君,让他连个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等他回到烟萃居休息,已是傍晚时分。

  屋外雪已停,晶晶莹莹地一片,反照到屋子里来。

  牧雍双手当枕,躺在床上。帘帐墙壁各处的喜字都已撤掉,红被新枕也已收妥,那一场荒谬的婚礼,远去得就像一场梦。

  曹曼君和璇芝相比,自是新潮许多,但和宁欣比又如何呢?

  唉!怎么又想到宁欣了?但愈是要禁止,她那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倔模样就愈明显,甚至还跳出他的脑海在房内四处走动。

  他彷佛可以看见宁放在镜前理妆,在窗口凝望,走两步又到桌前研墨写字,然后拿灯移到床边,俯身望着他。

  她的脸映着红光,像一朵极艳丽的牡丹,盈盈的眼波流动,受娇又多情,还有那一身单薄的衣裳,衬得她肌肤柔白,令人消魂,更不用说那一头不知何时披下的乌黑秀发,让她更显风情万种了……

  牧雍在半眠半醒中向她伸出手来,想抱她个满怀,想抱住她那一缕特殊的香气,想抱紧她在他心底所引燃的种种骚动。

  在这屋里的应该是璇芝,但他喊的却是宁欣,那两张脸几乎要叠在一起……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他,把一切绮想春梦都打散。

  “对不起哟!我只是想进来找一样东西,没想到吵醒你了。”大妹绵英带着歉意说。“没关系,我本来也不想睡,可能这几天四处拜年太累了,不小心打了个纯。”

  牧雍觉得全身热烘烘的,说话有些急促。

  “你在找什么呢?”“老奶奶要大嫂……哦!不,是璇芝抄的‘正法念处经’,说是字看得舒服。

  我记得明明见过,怎么又不知搁在哪儿了?”

  绵英翻了几个屉柜,两个绣着花叶的绸巾掉出来,她拾起时忍不住说:“瞧这绣功,曾花尽璇芝多少心血和时间,却碰到你这嫌弃她的无情人,白白浪费她准备这份嫁妆的苦心。”

  “你哪里懂?我放璇芝自由,就是给她幸福。”牧雍下了床,拨拨火炉说。

  “我是不懂。”

  绵英转头说:“我现在才明白,你喜欢的是曹曼君那一种派头的小姐。老实说,我觉得璇芝比她强多了,我宁可璇芝是我的大嫂。”

  “璇芝在这里才短短两个月,倒赢得不少好感,我听到的几乎部是赞美她的话,她引起我的好奇心了。”牧雍帮妹妹打开几个箱子时说道。

  “太迟了,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当你的新娘了……”

  绵英说完,忽然眼睛一亮,叫道:“终于找到了!”

  牧雍不经意地看向那白宣纸册,一下子像有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心,如在千里之外忽遇故人,如在茫茫江心乍见旧景;那纸上的墨迹,一笔一划、一勺一勒、一撇一捺,皆是端、润、秀、致,只有一个人的字能得到他如此的评语。

  天下字何其多,但他钟情的却不会忘。璇芝和宁欣同一字迹,所以其实是同一个人……这念头在他脑中转来转去,一直很难被理智接受。

  绵英不知何时拿着“正法念处经”离去。

  牧雍继续翻着箱柜,都是璇芝无法带走的东西,有衣物、诗稿、簿本及一些簇新的小玩意。他记得在运河初遇那日,他扶她一把,她身上仅携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彷佛走得匆忙,也走得狼狈。

  难怪她会一手甩开他,难怪她一路上急于避开他,从头到尾没给他好脸色;偏偏人到北京,他又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她的四周,她一次比一次慌,自然更口出恶言了。

  总括其原因,她不过是怨他,又怕他发现她的身分而已。

  几个月来在他心底徘徊不去的疑虑此刻一扫而空,他整个人轻松极了。不是他言行有偏差,易遭人恨;也不是他爱碰钉子,自讨没趣!他屡次不顾宁欣厌烦的脸色而去“纠缠”她,不是没有骨气、不讲原则,而是他的潜意识里晓得她是璇芝,因而抱着一颗歉疚的心,处处想要帮忙她罢了。

  牧雍触摸着属于璇芝,或者说宁欣的一切,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散在鼻间。

  这屋她待过,这床她睡过,他就彷佛走入她神秘隐藏的世界,她如何能再维持那倔傲冰冷的面具呢?

  哈!宁欣就是璇芝,璇芝就是宁欣,太奇妙了!

  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巴不得立刻展翅回北京,因为他又有理由去找宁欣了,而且是她否认不了,也拒绝不了的理由。

  不能够当朋友,他们可还有别的关系呢!

  第六章

  雪溶化了,堆在路旁成为泥泞。由窗前望去,梧桐树的枝桠上,有颗颗怯细的新芽,在逐渐睛朗的天空下,绽放那属于春天的翠绿。

  璇芝一边抄写,一边不经意地看到身上穿著的浅紫夹袄,想到远方的湘文,她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宁欣,外找!”有人在房门口叫着。这一声也惊起了倚在床头看书的庆兰,她问:“谁找你?”

  “我也不知道。”璇芝耸耸肩说。

  这是实话,另一方面,她的心里也有阵阵疑虑,因为到女生宿舍找人,又是经由会客室传达,通常是家人亲友的正式探访,以她目前的状况,是颇教人惊慌的。

  会客室在宿舍的最前端,木板地,高高的墙,没有窗子,所以璇芝踏了进去,一时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蓦地,角落有人站起来,那身影及姿态都如此熟悉,尚未看到他炯炯的双眼,璇芝就明白来者是谁了。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是奉表舅和表舅妈的命,给你送一些东西来的。”牧雍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说。

  天呀!他又在耍哪门子的把戏?原来期望一切都没事,但才开课一个星期,他又阴魂不散地蹦了出来,早晓得如此,她就不回北京了!但她忽略了内心的警钟,如今又非得面对他不可!

  璇芝愈想愈生气,没压低声音就说:“谁是你表舅、表舅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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