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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没有,这些都是爹娘,我说的是在杭州的爹娘教我的。”

  湘文说着,翻出一件簇新的浅紫夹袄,旁边滚着绛红的细边,胸前一对琉璃草的结扣,双手交给璇芝。“这是送给你的。”

  “你做的吗?真是太美了。”璇芝又惊又喜地说。

  “在我的想象中,你若穿上它,一定像极了一位尊贵的格格。”湘文露出可爱的笑容说。

  璇芝看看自己暗红的旧袄,不禁有感而发地说:“我以前过的的确是格格般的生活。”

  “宁姊姊,我一直不敢问,但心里真的很好奇,你的容貌、谈吐和学问,看起来都不像来自普通人家,我猜你并不是陇村人氏吧?”湘文谨慎地问。

  “不是。老实告诉你,我是逃婚出来的。”璇芝直截了当地说。

  “逃婚?”这两个字吓坏了湘文。

  “在我一岁的时候,我爹娘把我许配给别人,可我一直反对这种父母之命的婚姻制度,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你没有见过,甚至没办法喜欢的人呢?”

  璇芝说:“我不愿意白白牺牲在这种制度下,所以就逃出来了。”

  “可……可是,你不嫁给父母为你定下的丈夫,你又要嫁给谁呢?”湘文依然觉得震惊。

  “自己中意的人啦!如果找不到,终生不嫁也可以。”璇芝说。

  “我不懂。自幼我杭州的爹娘就把我许给夏家,我一直知道长大后会嫁到夏家,从来没有别的念头,更不用说……逃婚了。”湘文说到那两个字,仍咬到舌头。

  “你见过那位夏家公子吗?”璇芝问。

  “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但已经没有印象了。”湘文说。

  “既没印象,你怎能保证他的人品个性适合你,会带给你幸福呢?”璇芝又问。

  “我爹娘见多识广,为我挑的夫婿应该不会有错吧?”湘文迟疑地说。

  “瞧,几千年来,我们中国妇女多盲目可悲呀!如果父母的眼光都没错,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黑暗的婚姻悲剧了。”

  璇芝看看湘文又说:“你去过上海、南京,也读书识字,又和洋传教士说过话,怎么思想还如此保守封建呢?”

  “我是听过那一方面的言论,也翻过类似的书刊,但我老觉得那是属于另一批新潮人的生活,与我无关,所以从来不会多想。”湘文说。

  “或许你还年轻,才十六岁,还没感到那迫切的压力。”

  璇芝说:“我希望那位夏家公子是位有情义的人,能真正疼爱你。若事与愿违,湘文,切记我的话,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快乐与幸福,千万不要为传统而牺牲,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了。”

  “我会记得。”

  湘文点点头,又说:“宁姊姊,你逃婚了,是不是永远无法回家了?”

  “我父母其实是明理的人,等风波过去,我也站稳脚步,自然是要回家,我也好想我的亲人呢!”璇芝眼眶微红地说。

  每一个人的路都是孤独的,都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湘文精致得如易碎的瓷娃娃,希望老天不要给她太多的挫折,或许她的夏公子能和牧雍一样英俊有为又才气纵横……

  天啊!她在想什么呢?牧雍的优秀,她不得不承认,但他毕竟不是她的,这一步一步捱着走的未来,他只是她要躲得远远的“挫折”而已,不是吗?

  牧雍刚从宋家拜年回来。

  璇芝的父亲宋世藩态度已经和善许多,不似半年多前那么怒气冲冲。他先由宋家方面来看事情,再由徐家方面来思忖,慢慢就移到儿女的角度。

  “我们早些听孩子的话,把两柄如意束之高阁,如今就不会有这些风风雨雨了。”宋世藩说。

  “如意可束之不得,那代表我们年少时的理想和一辈子的交情,孩子们不接,我们两老留着。”

  徐仲甫又叹气说:“中国新的一代都变得太多了,什么都抢着自己做主,高喊要做世界的主人、做国家的主人、做婚姻的主人。唉!我是怕他们自不量力,大话说多了,却没一件扛得住,到时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弄得天下大乱。”“以牧雍这样的人才,我很有信心。”

  宋世藩笑看着一直恭立在一旁的牧雍说:“只可惜璇芝福薄,与你无缘,想让你做我的半子都没有机会了。”

  至此,宋家算是真正原谅牧雍了。

  在友善的气氛下,他们甚至谈到了退聘礼和嫁妆的事,这才是牧雍避婚及璇芝逃婚之后,两家最麻烦的事,光是装箱、清点和运送,就要从长计议,可能半年后都办不好。

  但是,至少牧雍心中的大石头可以放下了。

  他一到家就赶往锦绣厅,要向奶奶报告今日一行的结果。人一跨过门槛,才发现里头生了一些不相识的女眷。

  他本想退出,却被奶奶叫住说:“来,见见曹家伯母和曹小姐。曹小姐在天津念书,是受新式教育的,一定和你很谈得来。”

  牧雍好不容易在一堆红蓝绿紫中找到那位曹小姐。她果真是天津一带来的,鬈短的发,扑得白白的脸,身上是宽直有些洋味的花绸旗袍,一双妩媚的眼睛大方地看着他,那装扮模样即是所谓的“时髦”。

  这实在是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场合。

  倒是那位曹小姐先说话了:“我听奶奶说,你是北大的学生,我也认识那里的一些人,或许正是你的同学呢!”

  “有可能。”牧雍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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