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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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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好意思,让小姐动手。”他边盛面边说。“我想你在家从不做这些事吧?!” “我也是一双手十只指头,为什么不做?”她骗他说:“你以为我家专是念假的吗?” “那就谢谢你了。”他把面端到她面前,“趁热吃吧!” “我吃不下。”她摇摇头。 “都八点了,你一定饿了。”他说:“人一饿血糖就低,血糖低就胡思乱想,人会悲观起来。我保证你吃饱后,心情会好一点。” “面对生死,你怎么还吃得下东西呢?”她说。 “我是医生,你忘了吗?面对生死是我每天的课题,如果因此而不吃饭,我不早饿死了吗?”他说。 “你怎么受得了呢?”她忍不住问。 “医生也是人,病人死了也会难过,尤其是长期相处的老病人。当实习医生那两年,我也经过好几次心理调适,才能面对生老病死,而不乱了方寸。”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我承认真的很难,它们总挑起你最脆弱的感情。我有一个同学就受不了无止尽的死亡,拋弃家庭女友,拋弃远大的前程,遁入空门了。” “我可以体会他的感觉。”晓青说:“像谊美走了,我心中的某个部分也跟她走了。每天看见生命凋零,心不是一天天空吗?” “你真的好特别。每个人听到他出家,都骂他逃避、不负责、不够坚强,你是第一个毫不犹豫为他说话的人。”圣平看着她说:“他说的话和你有些类似。他说医院令他无法呼吸,佛教才能解决人类心灵中的痛苦,像对生的迷惘及死亡的空虚。” “那你的感觉呢?你又如何看淡生死的?”她问。 “我不是看淡,而是更看重了,所以才更严肃面对。”他说:“有些在殡仪馆工作的人,对死似乎满有一套哲理。他们说安心的生,安心的活,也安心的死。我所做的就是安每个人的心,你能了解吗?” “我了解也安心了,但止不住伤心。”她委屈地说。 他轻轻一笑,指指面,两人就吃起来。 “对了,你怎么还留着‘夕雨’和CD呢?”她突然问:“我以为你丢到垃圾桶了。” “那么好的画和音乐,我为什么要丢?”他笑着走到书桌前翻翻,拿出她的手帕,“上次你借我擦雨水的。我洗干净了,但也变绉了。” “没关系,这是纯丝棉的,烫烫就好。”她接过来。 “我的衣服一向送回家烫。如果这条手帕也拿回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那些妹妹可是很刁钻古怪的,又不知要编出什么故事来。”他苦笑地说。 “我听我爸说,你妹妹们都非常聪明。”她问。 “应该说好胜心强,想高人一等。从读书方面来看,她们是很聪明。”他回答。 “你知道吗?我高中联考是上中山女高的。”她说。 “真的?”他非常意外,“那你为什么不念呢?” 她把秋子的理念做法简单说一遍,还有吴老师的故事,圣平听了笑出来。 “你阿嬷是教育改革的先锋,竟敢向联考挑战,真是女中豪杰。”他说:“难怪她会把你塑造得那么特别。” “是说我脑袋空空,无一技之长吗?”她稍感不安。 “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他真的很急着解释,“我也无法形容,你和我所认识的女孩子都不同,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像你所说的玫瑰花园,带着纯真的气质。” “纯真的另一个说辞就是愚蠢。”她不信地说。 “纯真为什么不说成清灵之气呢?”他反驳她。 她很正经地看着他说:“我觉得好奇怪,你现在为什么一直夸奖我,又对我那么好呢?”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他有些尴尬,“事实上谊美的死也触动到我的心,尤其看你哭成这样,我很惭愧曾污蔑你们之间的感情,老觉得有一种责任感。” “无论如何,真的很谢谢你。”她微笑说。 吃完面,他送她坐出租车回家,又原车赶回医院。下车前她再谢他一次:“谢谢你的牛肉面。” “这不算我欠你的一餐,等你心情好时我再请你。”他愉快地说。 她在亮着灯的大门口和他挥别,很高兴他们能和睦相处。但一想到谊美,她又叹一口气,世间事难道不能件件尽如人意吗? 五月春已将尽,谊美将行火葬。 在礼堂里,晓青一身白衣素裙,一旁是白衣黑裤的圣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参加病人的丧礼吧。 林太太瘦了许多,她看见晓青仍漾出泪水,说:“那本画册要陪她一起去,至少她不会寂寞。” “我真希望再多画一些给她。”晓青哽咽地说。 “够了,谊美的福分就那么多了。”林太太抹抹眼角说。 小小的棺木中,谊美面容平静地躺着。除了折的纸金银元宝、心爱的娃娃外,书册就用红带子束着,卷在一旁。等一会这一切就要化为烟灰,谊美的灵魂真能飞升吗? 火葬室有几家同声悲哭着。当火苗吞噬谊美的棺木时,林家人都拔尖哭着叫:“谊美,火来了,快逃呀!” 肉体已逝,灵魂要出窍。晓青也跟着哭,彷佛看到那有一双漂亮大眼的谊美正对她微笑招手说:“汪姊姊,再见了。” 美丽的灵魂,死亦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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