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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不管他的目的为何,惜梅不愿意当他们两个随意发射的弓上箭,她对倩玲说:“吴小姐,我和你换个位置,这样你们彼此好说话,我也避免耳朵发疼。”

  纪仁还来不及反应,惜梅就站起身,倩玲是迫不及待地坐到她的椅子上。

  接下来的宴席,惜梅不断和另一边纪仁的大嫂惠兰说话,耳朵却不时捕捉到倩玲的银铃笑语。纪仁的应答是很漫不经心的,彷佛是他当年对昭云的态度重现。

  他这人,对女孩子的仰慕都摆那么倨傲的臭德行吗?

  后来惠兰要上楼给么儿喂奶,惜梅也借口相随,不愿再落入纪仁和倩玲的“战场”中。

  婴儿才六个月大,长得白胖可爱,一到妈妈的怀抱里,就本能地往胸前钻,一咬住奶头便满足地吸吮起来。

  这景象使借梅想到宽慧和中圣,内心感伤,眼眶不禁微微湿了。

  “这个老么真难伺候,比他哥哥姊姊都挑剔,连生他都差点去了半条命。”惠兰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说:“我跟我婆婆说,这是最后一个了,再要男丁就催纪仁快结婚吧!”

  最后几个字吸引了惜梅的注意力,她问:“纪仁要结婚了?”

  “也该结了?都二十七岁的人了,没个家庭如何定性?我公婆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念,谁知道我这样样都好的小叔,就是没有带个妻子回来。”惠兰说。

  “纪仁哥是不愁没有对象的。”惜梅就事论事说。

  “可不是,媒人都踏破门槛了,就不明目他心里想什么,一说他几句,就跑得不见踪影。”惠兰放低声音:“不过这一次他的缘分好象到了,他和那个吴小姐看起来满投缘的,两人常一起喝咖啡看戏。我婆婆已经在计划婚礼了。可能不久就要请你们喝喜酒了。”

  惜梅愈听。愈沉,整个人不着天地般茫茫然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无法和惠兰再正常对话,满脑子都是方才纪仁和倩玲相处斗嘴的情况。

  原来纪仁葫芦里没有卖什么药,他只不过和倩玲打情骂俏而已,他拿惜梅当中介,来让倩玲大发娇嗔,以增加他们感情的刺激与热度。

  她真太笨太傻了,倩玲怎么会像老实的昭云呢。倩玲自是有办法抓住纪仁这浪子的。

  只是纪仁……要结婚了?能说意外吗?她一直没想到,她一直以为他会在她随叫随到的范围,从不食言的……哪想象得到他会属于另一个特定的女人呢?

  一直到下楼,惜梅仍是一片混乱,一种隐密、从不敢去揭的感情,穿破假象,感觉的痛,流出来的是血。

  晚宴已散一半,哲夫和一对同路的夫妻正在等惜梅。而倩玲仍挨着纪仁亲热地说话。

  “我也一起送你们吧!”纪仁一见惜梅便说。

  惜梅尚未拒绝,倩玲便说:“你忘了我们要去波丽路喝咖啡吗?”

  波丽露是大稻埕有名的咖啡厅,取名自法国的一首管弦舞曲。那里可听到优美的古典音乐,是文人雅士集会的场所,也是年轻男女约会和相亲的好地点。

  “有吗?”纪仁一脸茫然状。

  “还有永乐座的新剧公演呀!”倩玲显然急了。

  “倩玲,你知道现在多晚了吗?我还可以在外头浪荡,你可就要乖乖回你的香闺了。”

  “讨厌,老把人家当成小女孩!”倩玲嘟着嘴说。

  惜梅再受不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边催哲夫走边说:“不必送了,你好好陪吴小姐吧。”

  “惜梅,你怎么了?脸色看来有些苍白。”纪仁走过来说。

  惜梅此刻好怕他靠近,人忙退到门外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他没有再进一步坚持,惜梅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夜色凉如水,斜月在树梢。他们一行人穿过小巷,经过骑楼下聊天的人,经过卖米茶、肉粽、蚵仔面线的小贩。一路下来,惜梅心头的火热没有熄,反而愈烧愈旺。

  她沉溺在自己的震惊中,像背负着一个极重的石头,一回到房内,面对一室的黑,她就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跪,趴匐在榻榻米上,让心里及脸上的痴嗔哀怒都解放出来。

  她为什么要在意纪仁结婚呢?她为什么厌恶倩玲的快乐?她没有资格,也不该有这些情绪,但那如潮水奔来的感觉却止也止不住,在她体内泛滥成灾。

  她一生从未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对一个人的占有欲。难道她受不了多年的寂寞,喜欢上曾给予她友谊及关注的纪仁?

  天呀,这怎么行?她是哲彦的妻子,有成灰亦相思的誓言,岂可因他不在,就眷恋上他的好友?那她不成了人人皆可唾弃的淫荡女子了?

  “不可以,我朱惜梅不是那种心意不坚的人!”

  她指尖扣入席缝,往事一页页翻开,相思树下的初相见、祖师爷庙后的私会、战火连天时的来往,更不用说防空壕中的相授、他的夜闯闺房……

  以为种种无心的举止,原都是她有意纵容,如果她愿意承认,莫不含有勾引的成分在里面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下一步是不准他当别人的夫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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