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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现代化的别墅怎比得上古老的黎园?”他摇摇头。“和我台北的房子差不多!”

  “那也够大了!”她说。再看看那山坡,他们更近了。看来似乎很远,谁知转了两个弯,居然立刻就到了,之谆熟悉的循着一条红泥的山路往上开,两旁都是树和许多野花草,环境果然十分安静。汽车走了约莫五分钟,停在一个镂花铁门前,之谆用力按响喇叭,很快的,一个年纪相当老的男人打开了门。

  “黎先生,我们已经预备好了!”老人带笑恭敬地说。

  “谢谢你,财叔!”之谆把车驶进铁门。

  大门离房屋还有一段路,园中的情景和外面的红泥路完全不同了。拳头大的鹅卵石镶的地,十分整洁、别致,左边有一个大花圃,盛开着百合和山茶花;右边有一个池塘,也是用鹅卵石镶成的,池塘边有一棵十分稀少,但长得很高的木棉树,光秃秃无叶的树枝上,盛开着红艳艳的木棉花,非常好看。

  “果然很美,真像世外桃源!”她赞叹着。在清苦的环境中长大的她,从未有机会来到这样华贵的别墅。

  之谆只淡淡的笑,停好车,他牵着亦筑下来,已有一个年老而慈祥的妇人等在门口,她一定是财叔的太太了。

  “黎先生,请进!”财婶说。

  之谆丝毫不摆架子,亲切的对财婶笑笑,然后带着亦筑进去。

  客厅大得惊人,像个小型舞厅那么大。米色的墙壁,暗黄色的窗帘,墙上挂着许多巨大的、奇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印象派油画,除了一些新颖、线条简单却精致的乳白色小台、小几之外,全屋中竟没有一张椅子或沙发,有数十个深深浅浅不同的黄色及米色皮制的垫子,三角形的、长的、方的、圆的、菱形的,每一个垫子差不多有二尺高,十分巧妙的分布在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使人看了非常新奇,也非常悦目。

  “这里布置得真怪,却又那么别致,我敢打赌主人林先生是个雅人!”亦筑叫。

  “别说得太早,你见了他再说!”之谆仍淡淡的笑,“坐吧!别小看了这些古怪的垫子,全是从泰国订做来的,每一个差不多合二十美金,再加上进口税,你知道,一个垫子差不多是台北整套沙发的价钱!”

  亦筑伸伸舌头,这价钱的确令她吃惊,想起家里只有几张古老的藤椅,她只能怪这世界太不公平,贫富悬殊,永远有那么一大距离。

  “是真皮烫金的!”她坐下来仔细欣赏,“烫的都是些泰国佛像,很别致,只是太浪费,有这么一笔钱,他可以作许多别的正经事了!”

  “别急着批评尚来见过的人,来,我带你参观别的地方!”他拉起她,朝一边走去。

  “这是小酒吧,左边是间小饭厅,后面是厨房、厕所和工人房,这边没什么好看,去那边,”他又带她去客厅的另一端,“这边全是寝室,六间!”

  “六间?”她疑惑的看着一条走廊隔开的三间相对的房屋。“他家有那么多人?”

  黎之谆神秘的笑笑,推开第一间房门。房中有梳妆台,有个小衣柜,还有张圆形的床,她皱皱眉,想起风流间谍那部电影里甸马丁的床。

  “这位林先生真怪,什么都和别人不同!”她天真地说:“别间呢?不至于都是圆床吧!”

  “每间都是一样的!”他关上房门,带她回到客厅。

  “我真不懂这些有钱人,他们总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连床都是圆的——”讲到这里,她蓦然住口,脸一下子全红了。“难道——这——”

  “我想你猜对了!”之谆耸耸肩,“这些房子都是林维德招待他朋友们和他们的女朋友住的!”

  “真——下流!”她咬着唇,“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说过要让你看见许多你没见过的事,”他说:“我知道这些寝室破坏了美好的气氛和你的情绪,我只是让你知道,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完美,人类也不都是那么善良!”

  她垂着头不说话,真的,那些可恶的圆床,使得所有的景物都丑恶起来,连那些百合、山茶花和木棉花——

  “你——也来住过?”她突然问。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他肯定的摇头。“也许你说得对,我只有那么一二分邪气!”

  她如释重负的透一口气,显得那么稚气。

  “其实,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男人,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她喃喃地说:“只是——如果你也来住过,那我——就无法忍受了!”

  “我明白!”他笑起来,“别想那些了,我带你去山脚下的淡水河散步,你可以拾许多贝壳,还可以捉许多寄生蟹,去吗?”

  “好!”她又开心起来。她何必管那些圆床呢?天底下丑恶的事多得数不完,她怎能管尽?“我们去散步,但是我不喜欢拾贝壳和寄生蟹!”

  “为什么?每个女孩子都喜欢贝壳的!”他诧异地说。

  “每个女孩子未必都喜欢贝壳,有的装作喜欢罢了,”她随着他往外走,“因为人们印象里女孩子都是喜欢贝壳的,说什么美丽啦,有诗意啦,如果女孩子说不喜欢,似乎就被人引以为怪了,我可不怕别人说我怪!”

  “坦白得可爱!”他揽住她的肩,定出别墅大门。

  “至于寄生蟹,真不敢领教了!”她顽皮的伸着舌头,“我生平最怕多脚的动物,象大蜘蛛啦什么的,一看见多脚的东西,我会怕得全身发软,寄生蟹的脚已经够怕人了,再加上它是个寄生的东西,没骨气,叫我怎能喜欢?”

  “颇有道理,还有呢?”他微笑的看着她。

  “没有了!我不想变成个多话的女孩!”她说。

  “我情愿多听你说话,让我分享到青春气息!”他说。

  “别装得那么老,威胁我吗?”她皱起鼻子。

  “难道我还不算老?”他叫起来,“想想小群,小瑾——”

  “别说了——”她打断他,她就不愿想到黎瑾和黎群,这使她觉得难堪。“为什么这山泥是红色的?”

  他看她,立刻看透了她的心,经验,使他目光特别锐利,亦筑不过二十岁,怎能瞒过他。但是他十分体贴,十分细心,迅速避开不谈。

  “附近一带的泥都是黄的,只有这里特别红,我想是风水特别好吧!”他半开玩笑,“这样走下去,路程相当远,你会累吗?”

  “当然不会,你可知道我是个赛跑好手?”她说,“要比赛吗?我们试试?”

  “你想我会放你跑开?”他说,“下次吧!等我养足精神来和你比赛!”

  走完红泥山路,越过公路,他带她从另一个小径往下走,这小径是乱石堆成的很不好走,还长着很多青苔,好几次亦筑几乎滑倒,之谆都及时扶住了她,两人互相依靠着,终于走完这艰苦的一程。

  “到了!”之谆站在一块突出的大石上说。

  “这不像河边,倒有点像海滩!”亦筑也跳上大石。

  “这个地方已接近太平洋口,你说它是海滩也没有错,喜欢吗?”他问。

  “太僻静了,一个人都没有!”她朝四边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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