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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门铃在响,响得很急,很放肆,这个时候,会是谁?

  思曼全心全意放在她的白灼虾上,完全没有留意外面的事。反正来客是谁也与她没有关系。

  外面客厅里是安静的,几乎不闻人声。一定是鲁莽的人按错了门铃。正预备把虾子捞起,忽然有人叫她。

  “思曼。”温柔深情如发自灵魂深处。

  她象受了最强的电殛,手上的艄勺子掉在地上,盘子也跌碎了。怎么可能?那是子樵的声音?!

  猛然回头,晒成深棕色的子樵站在门边,子樵,是子樵,真真正正的子樵!

  “你——”她不能置信的奔前几步又停下来,想摸摸子樵的脸却又不敢,怕他会消失似的。“真是你?”

  他摊开双手,做一个好复杂难懂的表情。然后用力的拥她入怀。

  在这一刹那,她感到一丝陌生——陌生?!她和子樵之间?不不不,她怎能对他陌生?她已爱了他几个世纪,她了解他犹如了解自己。

  她的泪水滴下来,同时,她也感到脖子里有水滴掉下来。啊!子樵回来了,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那简直是上帝的精心杰作,最完美的。

  “我刚收到你希腊的来信。”她直起身,抹干眼泪,展开最温柔动人的微笑。

  “三十多小时前我从雅典上的飞机。”他深深凝望着她。“如果不能见到你,我一定会死。”

  “有这么严重?”

  “你低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没有估计过,你一直给我高深莫测的印象。”她笑。

  “我回来得及时,思朗说你明天就打算上班了。”

  “永远不会迟。”她俏皮的。“几时你回来,我都在等待做你的全职主妇。”

  “全职主妇?”他乐坏了。“我以为这辈子永远没希望了。”

  “只因为你良心太好,内疚。”

  “我内疚也没有用,想通了。”他吸一口气。“她病是先天的,不是因我而发。”

  “能想通是好事。”她笑靥如花。“难怪我一直觉得事情仿佛还没有完,原来你要回来。”

  “你一向不喜欢大团圆这么俗的结局。”

  “这次例外。我要做最平凡,最普通的家庭主妇,我要做一切世俗的事,譬如生儿育女——”

  他再一次拥紧她,喃喃自语着。

  “如果我不回来,我会后悔一辈子,我是天下最蠢的傻蛋,我不原谅自己,我——”

  “子樵。”思曼突然惊叫着推开他。“你——你的胡子呢?”

  是,他剃清了掩住三分之一脸的大胡须,所以他看来陌生,他看来有点改变。

  “剃清了。我和你之间再无掩饰,再无隔膜,我们坦诚相见,我把一切最真实的放在你面前。”他诚心诚意的。

  “但是——但是你看来好怪。”她笑得泪水再一次涌出来。“你怎么是这么清秀呢?我不能相信——”

  “那么再等半年,我为你再留须。”

  “不必了,无论你的样子是怎样,你还是你。”她仰头望着他。“这就够了。”

  “喂,喂,旧情复炽也不能混世忘人啊!”思朗在客厅的一边叫。“情话完了吗?我肚子饿!”

  “啊——”思曼跳起来。“白灼虾!”

  那一锅可怜的白灼虾的水已差不多煮干,每个虾子大概有石头那么硬。

  “我的心血。”思曼惨叫。

  “别作状。”思朗一个箭步抢着过来。“准姐夫回来,还变得清秀白净,风度翩翩,我们要你们请客。”

  “人家才下飞机——”思奕打圆场。

  “再捱三十几小时飞机怕他也会不累。”思朗扮个鬼脸。“他知船已经进港了,再不怕风浪。”

  “伯父,伯母一起,我们大家出去吃晚餐。”子樵在人前突然就拘谨了。

  “简直惨无人道,人家才见面,就要拖上我们一大家子人。”思奕说。

  “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子樵凝望思曼。

  “真受不了,怎么完全变了呢?”思朗作状昏倒。“我情愿看你以前的性格巨星状,也不愿你象大情人。”

  “我不是大情人,我只爱思曼一个。”子樵分辩。

  “作呕。”思奕叫。“爸,妈妈,快出来,雷子樵回来了。”

  父母吃惊的从房里出来,也喜出望外。女儿的幸福到底是最重要的。

  “怎么会回来的?”方太太很关心。

  “这件事里没有谁是谁非之分,而且,我惩罚自己却无权惩罚思曼,而且我想念她。”

  方太太笑了。她喜欢这真挚坦白的男孩子。

  “欢迎你回来,子樵。”方先生也说。

  “我们方家将有喜事。”方太太喜不自胜。“这回要好好的办——办,头一次嘛。”

  “那是后事。”思朗口不择言。“现在出去吃饭。”

  “白灼虾变成浆糊和小石头。做个全职主妇,思曼还得从头做起。”思奕说。

  “航空公司呢?”方先生问。

  “明天一早打电话推掉。”子樵想也不想。“有很多事需要思曼跟我一起办。”

  方先生点点头。

  “以后常住香港?”他问。

  “我去思曼想住的任何地方。”子樵说。

  “我喜欢香港,这儿是我的家。”思曼说。

  “是我们的家。”子樵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幸福往往在一念之间,溜去了就再也抓不住。子樵的运气比别人好,幸福过了,他竟能回手抓住。当然,思曼也是个特别的女人,她没有在失望后再抓住另一个,她始终一心一意,专一痴心,在今天已经太难得了。

  “野岸”不是曲折迂回的故事,它平淡,平淡得就象生活,就象呼吸,真实而温馨。

  许多看连载的朋友告诉我,喜欢思曼的个性,喜欢傅尧的痴心,他们为什么不是一对呢?我只想说——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它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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