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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是吧!他要离开,她一早就知道了。或者他并非懦弱而是太善良。善良的人痛苦都比别人多些。

  “一路顺风。”她只能这么说。

  “我带她一起回去。这几天都在办各种手续。”他无奈的说:“我想——那边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就算住在疗养院,那边也比较好。”

  “是。那边也有你的家。”她说。

  “你怪我?”他敏感的。

  “不。我相信命运。我已找到份好工作”她说。

  “回傅尧那儿?”他问。

  她轻笑起来。他并不那么了解她。

  “怎么会呢?我从来不曾一脚踏两船,我在另外的公司工作。虽然他要求我回去。”

  “思曼,我——”

  “我了解一切,别说了。我不怨你也不怨自己,认识你是很快乐的事,我会记得属于我们的一段日子,那将是最美好的回忆。”

  “你要保重。”

  “你也一样。”她诚心诚意的。“若有时间,不妨来封信,报导一下生活。”

  “我会。”他犹豫一下。“不过——我行踪不定,你若给我信,只好寄妈妈家。”

  “你——不住美国?”她很以意外。

  “那会是若干年后的事。”他说:“我不能驻足于任何一处留给我深刻回忆之地。”

  “所以也不考虑再回香港?”她极聪明。

  “我会记得你,思曼。”他黯然神伤。“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

  突然之间她就流泪了。默默的流着泪,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思曼,怎么不讲话?”他急问。“你还在吗?”

  思曼深深吸一口气仍无法使泪水停止。

  “思曼,思曼,你怎么了?你还在吗?思曼!”他叫。他还是重视她,关心她的。

  “我——在。”她努力讲出这两个字。“再见。”

  立刻收线,她已泣不成声。

  思朗在一边看呆了,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铃又响,思曼在思朗抓电话的前一秒钟阻止她。

  “说我和傅尧刚出去,有事。”她奔回房。

  思朗照她的话说了,但——却莫名其妙。发生了什么事?

  子樵离开半个月之后,大家的心才安定些。没有人怪他,他也是无可奈何。甚至思朗觉得他带露莎琳离去这件事,显示出他有情有义,拿得起放得下。

  “这样的男人也不枉我暗。恋他一场。”思朗笑。“现在再难找到有良心的男人了。”

  思曼没什么表示,看来相当平静,而事实上,她永远心平气和。毕竟是真正付出感情,真正爱过,就算不怨任何人,也觉意难平。

  她很积极于找工工作,几乎每一间公司都愿意请她,到最后她总是犹豫。她决非挑剔之人,而是她一直有个感觉,她还有件事没办妥,她不能急于工作。

  然而半个月了,子樵一点消息也没有。他答应有空时会给她信的,他该知道她是关心;为什么没有消息呢?

  非常挂念。

  她曾偷偷打电话去子樵母亲那儿,很可惜,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她也不在。难道——她也随子樵搬离吗?思曼真的怀疑。

  他们之间就如断了线的风筝吗?

  “还不想工作?”思奕问。

  父母兄妹都对她和颜悦色,礼让三分,她心里过意不去。又不是他们的错。

  “明天。明天我选定一家公司去报到,”她振作一点。“选航空公司的行政经理做。”

  “全家旅行可以买便宜票。”思朗立刻说:“你还可以免费全世界去呢!”

  但是她独自走遍全世界有什么意思呢?而且——有用吗?找到子樵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傅尧又约了她几次,全部推了。没有心情见他,同时这时候见他,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安。

  “你说要走出家门的,是不是?”他说。

  “我没有禁闭自己只是——还不是时候。”

  “是时候你会不会通知我?”他不死心。

  “我相信——不会。”她说得很肯定。

  “我明白了。”他轻叹一声。

  从此,他没再打电话来。

  思曼想表示的是:即使没有子樵,她也不会接受他。她一直是这么表示的,可能并不决绝,傅尧一直没死心。这次——该是一个段落了吧?

  早晨,思曼打电话去航空公司,她答应他们的聘请将出任行政经理,明天可以上班。

  办完一件大事,她有份新的冲动。新工作新环境,新挑战都令她兴奋,心情居然好得出奇。

  “我去剪个新发型。”她对母亲说:“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我的新开始。”

  母亲带点心痛的微笑着。她希望女儿幸福,然而幸福虚无飘渺,不是每个人能捕捉到的。那么,女儿心情愉快也是乐于见到的。

  从发型屋出来,思曼居然好心情的去中环逛了一圈。在置地广场打了个圈出来,她为自己买套新装,还配好皮包、皮鞋,很有一番新气象呢!

  一路上心情开朗的回家。母亲指挥着工人居然转换了客厅的布置,一切都焕然一新。

  “为配合你明天的新开始嘛。”母亲笑。

  新开始,是。对她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可奈何。她极希望子樵留下伴她一生一世,然而道义上——现在这社会里还是有许多善良人讲道义的。

  “晚上呢?晚上有什么好菜?”她提高声音。

  “买了很多海鲜,都是你喜欢的。”母亲说。

  “那么我就亲自下厨。试试我的手艺吧!”

  她做得很好,真的。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思朗,思奕陆续回来。思奕还带来一封信。

  “思曼,子樵的来信。”他叫。

  子樵?!思曼从厨房里冲出来,又觉得太不妥当,放慢脚步走到思奕面前。

  “希腊来的。”思曼自语。“跑到那么远去。”

  当着大家的面,她就拆开信封。一张纸,简筒单单的几句话,

  “思曼:也许固定在香港住惯了,我居然不再习惯飘泊。雅典的阳光很好,我住处后面有个木码头,我常在那儿钓鱼,晒太阳。想念你,永恒的。子樵”

  思曼吸一口气,把涌上来激动的泪水压下去。想念你,永恒的。她何尝不是呢?

  命运对他们并非不公平,他们曾相爱过。只是——它太苛刻了。思曼几乎已付出自己全部感情,仍然得不到她想要的。这不是苛刻是什么?

  “子樵在希腊晒太阳,很好。”她淡淡的说。

  “有没有问候我们大家?”思朗盯着那封信。

  “没有。”思曼实话实说。

  思朗有点失望,她叹口气倒在沙发上。

  “子樵心中永远只有思曼。”

  思奕白她一眼,低声骂:

  “十三点。”

  思曼回厨房之前宣布。

  “十分钟可以吃饭,大家洗好手等着。”

  “海鲜大餐,我们自然会作好准备。”思奕磨拳擦掌。

  思曼把信封小心的放在衣袋里,然后把游水虾放在滚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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