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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石头。”姑姑静静地解释。“每一粒都是一个生命,有它们不同形,不同色的故事。我也喜欢古旧的一切,它代表着文化。用丝绳,用心思,用感情把它们串连起来,我觉得自己与它们有了联系和了解,了解它们每一个细细碎碎的感情,爱恨,喜怒哀乐。从古到今,原来所有感情都是一样的,女人,始终是纠纠缠缠难以脱困。

  宁儿年轻感受不到,雪曼却已色变,她觉得心中某根细微神经被触动

  第三章

  握着一枚用鲜红丝绳细细密密编织成的玉扣,她想得入神。

  “喜欢它?拿去吧!”姑姑大方得很。“碰到知音人懂得欣赏,我最开心。”

  难得雪曼没有拒绝,一直握在手心,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

  她们度过了愉快的周末。

  “那位姑姑必有段伤心事。”雪曼在回家的车上说:“她把所有的感情全编到绳结中了。”

  宁儿并不懂,毕竟太年轻。她把所有的感情编进绳结中,古老岁月才有的事。

  圣诞节将至,香港九龙的马路上已添上应节新装,节日气氛日浓。

  宁儿提出返新加坡一趟。

  “阿姨,我们一起去过一次炎热的圣诞。”

  “不,我考虑。”

  “这么多年没回新加坡,算是陪我。”

  “我考虑。”雪曼似有顾虑。

  “放学回来告诉我结果,希望你去。”

  新加坡。雪曼望着宁儿的背景,那个时候她比宁儿还小,还不懂事,还天真,还感情用事。圣诞节。谁说不是圣诞节?一切仿佛上天洽谈室,逃也逃不掉。

  不。她惊跳起来。这些年来她已很成功地逃离了往事,不再去想那年,那个圣诞节。宁儿虽然无意中提起来,她心中仍然如针刺般疼痛。她不想回新加坡,不想当年,不想圣诞节,她的一切从香港开始。

  是是是,香港,陆学森,全新的环境,全新的生活,全新美好的一切。她安定下来,若她不提,没有人知道当年。

  一张年轻的男性脸孔浮上来。她似乎已忘掉他,真的。但近日的心绪不宁,不能否认由他而起。

  是他吧。他们以前只是见过?太多的女人令他恐怕连谁是谁都记不清。他总是这样,又可恨又可爱,他那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热情一点也没变,她曾为此感动过,迷失过。但今天,不。一个人不能错两次。

  他是他吗?他竟认不出她,只剩下似曾相识的印象。

  雪曼用铅笔轻悄悄在纸上勾着画着涂着,一会儿,一个酷似何啸天的年轻脸孔跃然纸上。他是谁?

  她为他而改变了一辈子的命运,而他――若是他的话,他竟是全然不知,这是怎样荒谬和悲哀的事。

  新加坡,她去是不去?

  疑虑却又向往。不是近乡情怯,而是怕掀起心底更深的记忆。

  那些往事不宜今日再出土。

  “你自己回新加坡,我不陪你。”最后的决定是这样。

  “竟有人不愿回家乡的。”宁儿失望。

  二十二号才放假,宁儿搭早班机走了。雪曼亲自送她上飞机,回家时感到不惯。她已习惯依顿宁儿。

  陈汉来电,提出许多圣诞节目。他说:“佳节当前,你没理由把自己关在家里。”她一律婉拒。如果宁儿相陪,她或有兴趣外出。

  雪曼预备单独过圣诞。

  二十四号下午,何哲捧着圣诞礼物来。

  “如果你不介意,我陪你过圣诞。”他斯文含蓄又有礼。“我也是一个人。”

  雪曼以为是宁儿安排,欣然接受。她一直把何哲当成宁儿的朋友。

  黄昏时,何哲打扮整齐来到陆家。

  雪曼的厨师预备了很好的西餐,就在家里过了这人人认为大节的日子。

  破例的,雪曼喝了一点点酒。

  “在山顶是难见的宁静,相信山脚下到处必然人山人海。”她说。

  “宁静和热闹各有好坏。”何哲比平日多话。“我可陪你去望子夜弥撒。”

  “我非教徒。”雪曼眼光柔和。她心中十分感激何哲的相陪。“不过,你若想去那儿,我陪你去。很难得。”

  “我没有一定想去的地方,”他受宠若惊,“子夜过后,或者我们开车到处逛逛。”

  “我从来没试过。”雪曼笑。面对年轻人,她尽量令自己心态活泼些。“他们说灯饰很美。”

  “我们看灯饰。”何哲想也不想。

  餐后,他们坐在灯光柔和的小客厅,雪曼让工人放出圣诞音乐。

  “很感谢你,在这样的日子来陪我。”她由衷地。“你一定放弃了好多节目。”

  “这是我的荣幸。”他又黑又深的眼光停在她的脸上。“你没有拒绝我。”

  “若拒绝,宁儿一定怪我。”

  “宁儿,曾提议您晨运吗?”

  “不。我起不来。”

  “对你有好处的,我们都愿意陪你。”

  雪曼只是微笑摇头。这个男孩子在追宁儿吧,急于讨好她。

  “我年纪不能和你们相比。”雪曼犹豫一下。“父亲不陪你过圣诞。”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何哲笑笑。他爱父亲,看得出来。“也许在飞机上,他太忙。”

  “你们在新加坡住过吗?”她问。

  “不。我曾去旅行过。为什么?”

  “随便问。”她有点不自在。“我以为你会随宁儿一起去。”

  “我没有想过。而且我不确知父亲会不会回来。”

  “你总是这么等吧?”

  “小的时候记得很清楚,妈妈总是每天等爸爸回来。爸爸怕冷清,喜欢家中有人,后来妈妈离开,我――总是等他。”

  雪曼很感动。这是个重情的男孩子。

  “但他从来不通知自己归期。”

  “反正我总在家。等他,我其实很快乐,他是父亲。”

  “何哲――你很好。男孩子很少像你这么细心,这么体贴,这么周到,你真好。”

  “谢谢你,真的。”他眼中有特别亮的光芒。

  “你的母亲――也许我不该问,她为什么离开。”

  “没有人告诉过我。我推测是受不了爸爸的风流,也许那一年她刚生下阿杰,情绪不稳定,她就离开。”

  “没找过她?”

  “相信爸爸找过,而我近年也在找,”他微微皱眉,“一直没有消息。”

  “对不起,提起你不开心的事。”

  “不是开不开心,是遗憾。不过因为妈妈不在,我和爸爸见面虽少却极亲密,心灵也接近。我很了解他。”

  “你们父子完全不像。”

  “他是好人。善良,有爱心,正直,只是任性了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雪曼微笑。她很仔细在聆听。

  “你把一切藏在心里。”

  “也许我像妈妈,我还记得她模样,她常常想心事。”

  “你也有很多心事?”

  “我们这一代不把事藏在心里,想做就去做。”他说:“当然,该做的才做。”

  “跟你聊天很有趣。”她看看腕表,时间已接近午夜。

  “我们是否该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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