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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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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庄找得满头大汗,终于看见那幢大厦,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去,看见管理处那儿坐着了一个人。 不是莫恕,不是莫恕。 “请问——有没有一位莫先生,莫恕?”子庄问。 “新来的阿莫,是吧!”那个管理员很老了,讲话慢吞吞的。“现在没轮到他当更。” “那么——他人呢?他是住在这儿的。”子庄急切的。 管理员懒洋洋的胡乱用手指点一点,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地方,子庄不敢再问,循着那方向找去。 那是一条冷巷,旁边有一扇小门,门是半掩着的,虽是大白天,里面也是黑黝黝的。 子庄犹豫一下,轻轻推开木门。 里面有一张尼龙床,床上躺了一个人,谁说不是莫恕?在这小小的,只有五十呎左右的空间里,他看来是平静,是心安理得的。 “莫先生——”子庄才开口,眼圈立即就红了。 莫恕皱皱眉,他很意外子庄这么快就找来这儿。他慢慢坐起来,很平静的说:“你不教学生?这个时候?” 子庄哪还有心情想到学生呢?学生又怎样?能比莫恕更重要吗? “请跟我回去,莫先生,”子庄诚诚恳恳的说:“我若做错了事,请你教训我吧,不要这样惩罚我。” “错了,子庄,我无意惩罚你,你也没有做错事,我只是真心希望做点工作,不要变成废人。”莫恕说。声音里没有丝毫火气、意气。 “你哪能做这种工作呢?莫先生,你是在糟蹋自己,你忘了曾是最好的音乐家?”子庄恳求着。“求你跟我回去,你回家之后要做什么都行。” “子庄,我们都不是孩子,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一定不更改,”莫恕摇头。“你回去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子庄扬一扬头,要莫恕回去的念头是坚定的。“我知道你在生气。” “回去吧,不要让学生等你。”莫恕脸上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我会照顾自己的。” “让我来照顾你。”子庄摇头。 “你当我七老八十了吗?”莫恕淡淡的笑。“我才四十出头,我还算年轻力壮,我还是可以做事的。” “不要做大厦管理员,”子庄大叫。“我情愿去死也不让你做这份工作。” “这份工作不好吗?低级吗?”莫恕冷冷的问。 “不是不好,不是低级,但你是个音乐家,是最好的,你应该做音乐有关的工作,管理员不适合你。”子庄说。 “我认为适合,”莫恕说:“而且这儿环境不错,工作也轻松,看看门,写写管理费的单据,每个月就八百块钱了,我为什么不做?” “你是为了这八百块钱薪水?”子庄不能置信。 “当然不是。”莫恕摇摇头。“我想换个环境。” “莫先生,你是真要离开我了?”子庄的眼泪流下来。 “不要太感情用事,这是你最大的缺点,”莫恕说。“我只是出来工作,我会常常回去看你。” “不,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子庄哀伤的眼睛凝视着莫恕。“我不能任你这样——作贱自己。” “作贱自己?”莫恕轻轻叹起来。“职业不分贵贱,以劳力换钱是天公地道的。” “不论你说什么,你要跟我回去。”子庄蹲在莫恕面前。“莫先生,只要你愿意,音乐界会万分欢迎你回去工作。” “不,我已厌倦音乐的事,而且——像我这么潦倒的人,还有什么灵感创作?”莫恕说。“莫先生——”子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觉得莫恕是因生气而离开。 “你好好地回去,好好工作吧,你是有前途的啊!”莫恕拍拍他。“我现在休息一下,就要开工了!”“你叫我怎能好好工作呢?”子庄摇头。“这样的环境,这么小的地方,连窗都没有,你怎么住呢?你分明——在折磨自己。” “这些年来,我已经把自己折磨够了,我出来工作,是不想再折磨自己,你不明白?”莫恕叹一口气。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只是——”子庄想起以玫,所有的事全都是以玫惹出来的,现在她怎么了?按时来上课却不得其门而入?“莫先生,我会照你的意思做,我会叫何以玫明天不要再来。” “我没有这么说过,也不是我的意思,”莫恕皱眉。“你要教谁,你收什么样的学生,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不喜欢何以玫,她太多话了,又是女的。”子庄是老实,怎能这么一五一十的说呢? “我不喜欢我就不教,但不是说你。”莫恕沉声说:“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叫你回去。” “莫先生——”子庄站起来。 “回去!”莫恕突法发脾气,声音粗暴,非常不耐烦。“不要再来麻烦我,听见了吗?” “你——” “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任何人都不能过问,:莫恕吼着。”你还不走?你一定要我赶你走吗?你今年三十了,是不是?难道还不能独立生活?” “不,不,不是这样的——”子庄又急又怕。 他是怕莫恕的,虽然莫恕不是真凶。 “那就走,不要再烦我。”莫恕指着门口。“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不要做出这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我讨厌看见。” “是——是——我走。”子庄慌乱的退到门边。“我下次再来,请考虑我的话,你不必做这份工作。” 莫恕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砰然一声关上房门,把可怜兮兮、太善良、太重感情的子庄关在门外。 子庄颓然在门外站了一阵,看着那紧闭的门扉,他知道今天是绝对无望的了,莫恕不可能跟他回去——他一定要求到他回去,无论多委屈,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慢慢走出冷巷,那个老管理员看他一眼,慢吞吞的、有气无力的问:“找到阿莫了吗?” “是莫先生,不是阿莫,你要尊重点。”子庄怪叫。一口气冲出去。 一路上他都想着那四、五十呎左右,又没有窗的小屋子,那似乎是大厦中的通天改成的,加一个顶就住人了,还说不是折磨自己,那样的地方空气又坏,连转个身都没有地方。 他是一定要求莫恕回来的,一定。计程车停在他家楼下,付了钱,他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走上四楼,然后,他看见倚在门边的以玫。 “你——怎么还没走?”他皱眉,自然没有好脸色,他是个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我来上课,课没有上,我自然不会走。”她似笑非笑的。“你要出去,为什么不先通知我?” “我——临时有事,”子庄又矛盾了,一看见以玫就矛盾。“你回去,以玫——也别再来了!” “什么?”以玫怪叫。“你答应教我的,怎能出尔反尔一点信用也没有?” “我——有困难。子庄不看她。 “不行,我上课还不到一个月,你没有理由不教。” “我没有收过你钱。”子庄胀红了脸。 以玫呆怔一下,是呵!她还没付过钱,子庄不教是无可指责的。 “怎么是线的问题呢?”她又笑起来,她实在是十分工于心计。“我说过,我找遍了全香港,你是最好的,无论如何我不放弃。” “以玫——求求你,我有苦衷。”他叹息。 “苦衷?”她眼珠儿一转。“莫恕?” “你不必理什么事,我请你不要再来,或者——我替你介绍一位老师。”他说得很诚恳。 “开了门进去再说,好不好?”她微笑。“站了一个多钟头,脚都快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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