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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他心中也矛盾,有庆幸、有不安,这件事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没有办法,他爱以玫。

  爱——对他来说该是占有,是自私的。

  “躲起来作曲?不,不,他根本不需要躲起来,他随时都可以写出很好的曲子,他只要出声,我就不会来打扰他,他不需要躲起来,一定是我不好。”她低泣着。

  “以玫——”子庄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庄,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你一定知道,是不是?”她眼中射出希冀之光。“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子庄,你一定肯的,我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子庄摇头。

  以玫对莫恕这么一往情深,他能令她回心转意吗?

  “但是你们有共同的朋友,你和他唱片公司的同事也熟,你帮我去打听,好不好?”以玫急切的问。

  “好,明天——我替你去打听。”子庄点头。

  “谢谢你,子庄,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以玫抓住他的手,感觉到他轻轻一颤。“谢谢你!”

  “以玫——我只是说打听,也未必一定有人知道。”子庄说得好困难。“如果他存心避开,一定没有人能找到他。”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感谢你。”以玫说。

  子庄不安的吸一口气,她感激他?莫恕是他逼走的。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他说。

  “好!”她点点头。“明天一早我就会来这儿,你有消息就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会做。”子庄伴着她往外走。

  沉默走下四楼,走出铁闸。

  “子庄,莫恕不在家时,你会搬回来吗?”她突然问。

  她知道莫恕希望他搬回来,莫恕的离开——可是与子庄有些关系?

  她是敏感的,当她平静下来,她立刻就想到了。

  “我——不知道。”子庄摇头。

  “我希望能找他回来,否则——子庄,你得回来看屋子,总不能没人住这儿。”她说。

  “我考虑。”他低着头说。

  坐计程车回家的途中,两个人都沉默,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听说你的那张唱片就要出了。”他忽然说。

  “是。”她叹一口气。“只可惜莫恕不在,他是作曲又监制,他出了最大的努力。”

  “他总会在香港的,如果唱片畅销,他会知道。”子庄安慰着。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唱他作的新歌。”她叹息。

  “他若作曲又适合你,一定会给你唱的。”他说。

  “我很喜欢那首‘下午的旋律’,可惜他带走了。”她说。

  “‘下午的旋律’?”他问。

  “一首新歌,他自己作曲又填词,很美,很好听。”她说。一边哼了起来。“本来他答应给我灌唱片的。”

  他没有出声。“下午的旋律”,莫恕作曲又自己填词,可是——可是写他自己的心境?自己的感受?指他这一次得到的爱清?下午的旋律——属于莫恕的——

  第九章

  子庄心中开始不安。

  沙田,一条私家小路的尽头用铁丝网围住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疏落的有七、八栋两层楼或四层楼高的屋子,不很规则的竖立着,十多只狼狗、唐狗在院子里或追逐、或巡梭,或躺在草地上,有些孩子在玩耍,有些妇人在聊天,阳光和煦的照着,很平和,很独立,很与世无争的一个地方。

  九龙市区实在太挤迫,太紧张了,益发显出近郊的此地安闲、可爱。

  六点钟,放学的孩子陆续回来,放工下班的男人驾着私家车也回家了,层层楼,家家户户都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煮饭、烧菜气味,家家都亮了灯。  这时,小路上有一个孤单的影子慢慢移近了,是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很冷漠,很失意,有一抹沧桑在眉宇之间,然而那张脸、那对眼睛却是性格兼有吸引力。

  他是莫恕,他自然是莫恕。

  他缓缓走过铁丝网的入口处,那儿有一道铁门,铁门边有一间小石屋,里面忙着一个类似守门的中年人。

  “回来了?莫先生。”守门人搭讪。

  “是!谭叔。”莫恕微微牵扯一下嘴角。

  然后他径自走向其中一栋房子,走回他在二楼的家。

  那是一层二房二厅的屋子,和他在九龙的家差不多大,空气却好得多了。

  离开九龙的家,他就搬来这儿。

  这是唱片公司一个同事介绍的,是同事亲戚的房子,业主去英国开餐厅,正好把空屋子连家具都租给了莫恕,当然,那位同事答应替他守密的。

  莫恕很喜欢这儿,空气好是其一,交通也算方便,走出私家路就有巴士,有出租车,火车站也不太远。最重要的一点,此地治安良好。

  每到七点钟,铁丝网处的大铁门就关了,看门的谭叔很尽责,大院子里有十多条狗巡视,家家户户又多半熟悉,能守望相助。一星期下来,莫恕已完全习惯了。

  他不大外出,作曲、写词,除非唱片公司有电话通知他,或他有事,他都不必回公司。

  谭叔每天替他带些菜蔬、肉类,非常方便。

  附近邻居都很友善,知道他是个作曲家、音乐家,知道他爱静,都不来打扰他。

  该是很好的工作环境,该有灵感能写出美好的曲子,但是——案头放着的依然是那首“下午的旋律”。

  整个星期,他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作出任何歌曲,脑袋里彷佛空了一样。答应了子庄他就再也不反悔,一声不响的就离开。当然 他仍挂念着子庄和以玫。

  以玫必定又意外,又失望,或者也会伤心,然而子庄会快乐,会振作,莫恕愿意这么做。

  他不能让子庄怀恨,真的。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子庄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再陷感情漩涡,他这么抽身一走,会伤了以玫,会吗?也许他自私,他宁愿伤以玫,不愿伤子庄。

  他认为以玫在这方面该够坚强,她经历过不少事,但子庄单纯脆弱,不堪一击,他想,他是做得对。

  唱片公司的同事告诉他,以玫打了无数个电话找他,也曾亲自去过公司,又说以玫看来失神、樵悴。他内心是在不安、内疚,但——他是无可奈何,他只有这么做,否则他会一辈子后悔。

  对子庄——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他要子庄快乐、幸福,要子庄努力工作,创造自己的事业,而他——他已四十岁,虽然还不老,然而他已经历过人生,是的,他经历过了。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本身在感情上受过打击,受过刺激,他深知那种无法开解,无以自拔的痛苦,他不想子庄再蹈覆辙。

  只是——他离开后,子庄快乐吗?振作吗?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他曾悄悄的到以前的屋子附近探视过,夜晚并没有灯,窗户也没有打开,那表示子庄并没有搬回去住。

  不搬回去也无所谓,也许子庄想冲淡以往的同忆再作打算,主要是子庄真能振作起来。

  子庄才三十岁,子庄可不能也颓废十年,这十年——莫恕是深自后悔的,像一个废物般,十年日子就在指尖流逝,人生有几个这样的十年呢?

  为感情——实在是很傻,很不值得的事,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该是事业。

  他以十年换来这教训、这经验,他不能让子庄像他。

  他默默的坐在写字台前,默默的望着那份“下午的旋律”,下午的旋律——该是一场梦吧?现在梦已醒,不,该说梦已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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