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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对自己摇摇头,美丽堂皇的酒店,里面竟是这样黑暗——自然,没有阳光的地方,哪能光明?

  “还有,管房间的那些Room Boy,比什么人都肥,他们替客人拉皮条,介绍女人,抽取佣金!”她再说。

  “别说了!”我感到忍不住的恶心,我以为好的工作地方,竟是——唉!我不知道怎样形容它!“我们回去吧!”

  雅莉有些失望地看看我,她失望是由于我并不是她的同类,我再一次觉得,我不是属于这里的。

  “贝迪,以你这样的死心眼儿,在这里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你太嫩!”雅莉像是嘲弄,又像是好意地说。

  我知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混出什么名堂。我只求安安分分地工作,每月有一定的收入贴补家用,对我来说,就感到满足了。我的希望并不是在这儿争权夺利,我只等辛能快些回来,弟弟大学快些毕业,我的责任也就完了!

  “我要从——几时开始?”我问。

  “几时?”她笑笑,“当然回去就找机会咯!”

  回到柜台,我像做了亏心事一样的不自然,仿佛大家都看出我的秘密了,对著若无其事、随时投来询问眼光的雅莉,一方面佩服,一方面也害怕自己陷得更深。

  吕纬吃完饭回来,我抓著机会问他。

  “雅莉告诉了我,你是——拖我下水?”我压低声音。

  吕纬毫不在乎地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是拖你下水,是分你一杯羹,还不感谢我?”他说。

  “被发现了我们一起完蛋!”我叹口气。

  “不发现我们一起肥!”他笑。

  一个客人进来,我的心跳得好厉害,似乎面临著最大的考验。我的手开始发抖,职业性的微笑也变得不自然,我怕我会突然昏倒。

  客人站在我面前,我抽出一张账卡,又拿出一本簿子,我矛盾得不知该登记账卡还是簿子。下意识看雅莉,她对我鼓励又像威胁地笑笑,我咬紧了牙齿,把客人的名字写在簿子上。

  客人终于上了电梯,我松了口气。

  “你做得很老练嘛!贝迪!”吕纬打趣著说。

  我闷声不响地走向一边,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起点,我迈了第一步,就永远无法抽身了。陈柏光说我身边有危险,看来,他是对的。

  “今天下班去喜临消夜,我请客,算是庆祝,怎样?”吕纬涎著脸说。

  我摇摇头,没有消夜的心绪,我已在为我逐渐沉沦的灵魂而担忧!我比许多人好一点,因为,许多人从不为灵魂的事担忧,他们想的只是钱,名誉,地位——

  我的“私房钱”慢慢多起来,多得可以买一件,不,三件、四件厚大衣了。但是,我还是没有买,我把那些钱锁在房中的写字台里,如果我拿这些钱买了大衣,我能得到一时的喜乐。可是,我的良心永远蒙上阴影,我在等待,等待一天能找到合适的运用这“不义”之财的方法。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扑鼻的嫩草,新泥的气味,告诉我春天确确实实到了。我雀跃著,又过了一年,不是吗?辛的归期又近一些,弟弟也快要毕业了。

  忙碌,随著春天的影子,悄悄掩近,等我警觉时,已是一大串透不过气的日子以后了。

  可是,忙碌和我“私房钱”的增加成正比,越忙,钱越多。我听见吕纬、雅莉和阿咪的笑声更加响亮,我的心灵的负担也就更重了!

  一件令人尴尬的事,突然降临到我身上。

  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忙碌地工作著,打发走面前所有的客人,发现还有一个年轻的、有些害羞、有些忧郁的漂亮男孩子站在我面前。

  “需要我帮忙吗?”我用英文说。直觉地,我认为他的气质不像美国人,像来自欧洲,或者德国吧!

  “不,我是七三三房的客人,”他用发音生硬却纯熟的英语说,“我只是——在这儿站站!”

  我礼貌地笑笑,却有些儿不自在。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明显地用视线追寻我。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他要什么?我低着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心中有一份微妙的、下意识的得意情绪,就像当年在学校辛追求我时一样。女人永远是女人,能引起漂亮男孩的注视,永远是女人的骄傲,那显示出我的吸引力呀!

  我完全没有背叛辛的意思——自然,这年轻人的注视并没严重到“背叛”的程度,我只是——有些得意!

  “贝迪,这七三三已经看了你三天,只是你在忙,没注意!”吕纬微带著些醋意说。他干脆叫他七三三!

  “别胡扯!”我微笑著说。又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我看他时,他的视线立刻逃开了。

  他的确是个少见的漂亮男孩,平日只在银幕上能见到,但男明星没有他良好的气质和修养,他那些微带忧郁的气质,有欧洲贵族的味道!

  “查出来了,贝迪!”吕纬小声说,他手上拿著一张房客登记表。“威廉,路——什么,怪名字,怪拼音,念不出来,是德国汉堡人,二十七岁,是路——什么公司远东区总经理——这公司名字和他的姓一样,一定是他家族开的公司!”

  “你在说谁呀!”我故意冷冷地。

  “七三三,看来,他对你挺有意思的!”他笑著说。

  “你以为我呢?”我白他一眼。

  “自然,你有辛,那个世界上谁也比不上,十全十美的未婚夫——”吕纬嬉皮笑脸。

  “吕纬!”我叫。脸上的神色变了,吕纬的话实在太离谱,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吕纬呆了一下,放下房客登记表,显得有点讪讪的,但他不失为一个善于察颜观色、头脑灵活的人。

  “我在跟你开玩笑,别生气,”他说,“看,那个七三三在看我们了!”

  我不再理他,懊恼地坐下来,什么七三三,关我什么事?抬起头,又碰见那害羞的眼光,心中的懊恼消失了。那是亲切的、善意的、友好的眼光,而且又蕴含著一些什么,我看不清也不想研究。人家说德国人最骄傲,优越感最重,但这个叫威廉的七三三却完全不同,我下意识再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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