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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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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并不欣赏阿美这一套“日本式”的女人作风,然而她从小就是这样,叫她改也改不了,只好由她。 “阿仔的数学进步没有?”没有话说,只好讲孩子。 “很好,进步很多,”阿美脸上有了神采。“老师也这么赞他。而且作文也进步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不能像其他女人能干地到外面去闯天下,家里的事我至少要管得好。” “你一直是最好的主妇。” 然而最好的主妇——怎么说呢?一个丈夫要求太太的并不只是如此,对吗?主妇的事工人也能做,但太太——哲人不知该怎么讲。讲了阿美会懂吗? “可宜呢?好久没见到她了。”阿美问,极自然。 “她和翡翠去旅行。” “怪不得。昨天我卤了她最爱吃的鸡鸭脚,打电话去公司却找不到她。” “她们去了美国。”哲人故意说的。 他不隐瞒和可宜之间的任何事。 “是该去旅行松弛一下,她不忙了。”阿美全不介意。“几个节目在她手上。” “我在纽约会碰到她们。”他又说。 “带她好好的玩几天,”阿美诚心诚意。“回来之后,怕又有大堆工作等着她。” 哲人只好自动停下来。无论怎么对阿美讲,她都是这模样,她明知他和可宜的关系。 “不吃了。”突然间他就不高兴了。他简直可以说痛恨阿美这种态度。 “吃这么少?不对口味?”她关心地望着他。 “我——”他霍然起立。“我出去一趟,不必给我等门。” 他就这么又冲出了家。 阿美那么好,完全没有一丝错,但是——他说不出,他担心再面对她,他会窒息而死。 开着车大街小巷地驶着,简直害怕回家。好在——明天去美国,那才是希望。 哲人到纽约之后,宿玉就搬出酒店,住英之浩姐姐之曼在新泽西的家。她知情识趣,哲人难得有假期,她总不能横梗在他们之间。 之曼的家她不是第一次来,三年前她就在那儿住过。房子宁静、安乐如昔,人的变迁却是那么大、那么大。 她仍然住二楼的客房,是三年前住的那一间。她知道对面那间曾是之浩的卧室,之曼一直保持着那间房子里的一切不变,她极想再看看屋里的一切,可是——就是鼓不起推门的勇气。 再看一次那一成不变的屋子有什么用呢?之浩已逝。 “翡翠,”之曼敲敲房门,伸进头来。”预备好了吗?我带你去镇里逛逛。” “其实我也不一定要逛街。”宿玉拿起皮包。“能来看看你们已经很好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之曼深深地注视着她,一点点泪光在眼眶中打转。“翡翠,事情变成这样,是之浩福薄。” “这是命,之曼姐。”宿玉摇摇头,眼眶也红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 “是。俊明要上班,我开车去,还有之萱和妈妈。”之曼轻叹。“相当远,只有我认识路。” “今天不逛街,休息一下不很好吗?” “在美国我每天休息,难得你来。”之曼吸一口气。“邻居太太告诉我镇上的公司正在大减价。” “麻烦你不好意思。” “怎么说这样的话?”之曼轻责。“我们几乎就是一家人了,你说是不是?” 宿玉把脸侧向一边,她怕自己忍不往流下眼泪。 “大概我也没这福分。”她低声说。 之曼拍拍她,两人并肩下楼,走出大门。 “这个地方没什么大改变,”坐在车上的之曼说:“5年10年之后再来大概还是这样。” “香港不同,再回去你会不认得路。”宿玉说。 “有点不敢回去。生活节奏太急促,人太多、太挤,我会害怕。” “不过美国太静了。”宿玉摇头。“我也会害怕。” “人生活在习惯中。”之曼笑。“什么事一习惯下来就是好的。” “然后就成了一潭搅也搅不动的死水。” 之曼看她一眼,又惋惜又难过。 “翡翠,你要给自己机会,不要太死心眼儿。” “但是我——夺去了之浩的机会。”宿玉的声音硬住。 “公平些,不能这么说,”之曼正色说:“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负大半责任,作为他的姐姐,我也不偏帮他。你对他已经够好了。” “对他好没有用,是我一手把他推向死路。” “谁说的?”之曼冷硬地说:“人不寻死,没有人可以推他向死路。你不能怪自己。” “我想不怪自己,但明明是我——” “不许再讲。”之曼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之浩己去了两年,是是非非提也无渭。” 宿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此沉默。 之曼把车开得飞快,直冲进停车场。 “对不起,”她急速刹车。“刚才我太激动,我的态度不对,你原谅我。” 宿玉摇头微笑,用力握一握她的手。 “我明白,之曼姐。” 那是新泽西最大、最好的一个购物中心,纽约最大的几间百货公司在这儿都有分店,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走进去,也会被那琳琅满目的漂亮货色所惑。但是,两家公司逛完了出来,在玻璃橱窗中却反映出两张失神又情绪低落的脸。 之曼望宿玉,宿玉又望之曼,忍不住摇头苦笑。 “回去吧!”之曼说:“不要在这儿浪费精神。” “回去我帮你弄晚餐。”宿玉也说。 回程的车上,两个女人还是那么沉默,说不出的闷。 “他们说——韦天白在追你。”之曼忽然说道。 “我们已是20年的邻居。”宿玉笑。 “他条件很不错,当年和他同学时,班上不少女孩子喜欢他。” “我不是他班上的女生。” “你真固执。”之曼看她一眼。“之浩去了是不会再回来的,你没理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我不原谅之浩,更不原谅自己。” “没有这么严重吧!”之曼说。 “你不明白,之曼姐,”宿玉望着前面的路。“我和他的事——没有人会了解。” “然而已事过境迁。” “事过境迁,感情没变。”宿玉说得极肯定,肯定得近乎冷酷。 “你——但是你们决定分手的。”之曼不懂。 “分手也不表示不再相爱,”宿玉长长透一口气。“我们互相在伤害对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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