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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曼思索一下,摇摇头。

  “到底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之曼低声问。

  宿玉眼中含着泪水,牙齿咬着唇,好久、好久才反问:

  “叫我——怎么说呢?从16岁认识他直到现在,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有时想想,我怀疑是不是真实的,好像做梦一样。有什么理由呢?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那么好,就——过去了?”

  之曼没回答。她是无话可说,对之浩这弟弟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恨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从好到坏,从天使到魔鬼是个极端,他竟——竟——

  “我真的不信就这么过去了,”宿玉仿佛自问。“其实那天——我只不过才离开几小时,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的脸色变成雪白,话在颤抖。之曼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她甚至快把不稳方向盘。

  “不要讲了,”之曼脸上掠过一抹惊怖之色。“我们——不要吓着自己。”

  “我不怕,真的,一点也不怕,”宿王认真地说:“我看过那些照片,虽然那么多血,但是他脑上是安详的,是不是?至少他脸色安详。”

  “翡翠——”之曼不得不把汽车驶在路边停下,她激动悲伤得已不适宜开车。“讲这些对大家都无益,你难道不想大家安于,让之浩也——安息?”

  “他能——安息吗?”宿玉反问。

  之曼脸上一阵暗红,接着又是一阵难懂的怪异之色。

  “没有用,真的没有用,”她喃喃说:“不要再纠缠下去,否则活在世界上的人都不会快乐。”

  “现在有人快乐吗?你吗?伯母吗?之萱姐吗?”宿玉反问。

  “为什么连提也不许。”

  之曼不语,任宿玉再说什么她都不语。然后,激动过去了,大家都平静下来。

  “翡翠,你也不想再有事发生的,对不对?”之曼问。

  宿玉点点头,再点点头。

  “明天见到妈妈,请什么事都别提。”之曼又说:“虽然这么久了,妈妈的情绪还是不能平复。”

  “我知道。”

  “就算——见到他们来,也不必冲动。”之曼说。

  “他们”两个字令宿玉眼中的光芒暴长,她定定地盯着之曼,那眼光仿佛像可杀人的利刀。

  “他们——敢来?”她咬着唇说。

  “翡翠,对事情的看法不要太片面、太偏激。”

  “不。不能让他们去,”宿玉眼珠都要红了。“之曼姐,你不能恩仇不分。”

  “相信我,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们——心中也难过。”之曼柔声说。“他们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但是之浩死了。”

  “死,不就是一了百了吗?”之曼问。

  “不。不是。”宿玉斩钉截铁。“绝对不是。因为——我还在世界上。”

  “翡翠——”

  “我叫翡翠,于为玉碎。”

  “不要这样,”之曼脸上有惧色。“天下没有解不开的怨。”

  “我不理什么仇、什么怨,之浩——死了。”

  “我说过,之浩的事他自己要负大部分责任,为什么一定要怪别人?”

  宿玉摇着头,眼泪纷洒而下。

  “之曼姐,你不觉得之浩的死是最大的遗憾吗?你不为他伤心难过?你不觉得冤枉?”

  “我相信命运。冤不冤枉上帝会下断语。”

  “不要推责任给上帝,不是上帝要他死的,是人——我不能原谅他们。”宿玉把脸放在双手中,大哭起来。

  没有劝她,任她哭得天昏地暗。然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对不起,之曼姐。”她抹干眼泪。

  “舒服多了?”之曼柔声说:“我也有过你那样的时候,但——凡事要两面看、两面想,天下没有绝对的事。”

  “我不想见‘他们’。”

  之曼为难地思索了一阵,重新开车。

  “我不能阻止他们去上坟。”她慢慢地说:“或者——我设法在时间上安排一下。”

  “伯母愿意见他们吗?”宿玉回。

  “他们也是善良的好人,他们内心可能比我们更痛苦,你不以为吗?”之曼说。

  “之浩因他们而死。”

  “是。可是你也知道之浩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她是知道之浩——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纽约并不多雨,那天半夜却下起雨来,天气一下子就凉了。

  早晨出发的雨虽停止,天色依然阴暗,令宿玉本采低落的横绪更添惆怅。

  之曼默默地开着车,之萱陪着母亲坐在后面,宿玉坐在之曼旁边。四个女人都没什么话说,尤其是之曼的母亲,见到宿玉已是泪水盈眶,谁还敢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呢?

  从八十七公路北行将近两小的,才到达之浩的墓地。那是个中国人捐钱建的庙宇,占据着整座小山,附近有湖有水,气势很不错。屈宇的建筑虽未完成,墓地却已开放。是依山面水吧,很多富有的华人都葬在这儿,甚至许多有名望的人已预定了墓穴。

  车停在小山坡下,要步行一段山路。昨夜的雨水令山泥松了,又湿又脏,十分难行。上到山腰的墓地,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之曼的母亲已忍不住哭起来。

  宿玉扶着她,眼睛已红了,毕竟,之浩是她们俩最亲的人,比之曼之萱两姐妹更亲近些。

  墓前并无野草,庙宇里的人打理得不错。虽说是之浩忌辰,也没什么仪式,之曼奉上鲜花水果食物,又点燃了香,烟雾袅绕中,她们各自默祷。

  “生前他并不亲近我,我想跟他说话也见不到他,”母亲喃喃地念着,眼泪籁籁而下。“现在——他并不是死,对不对?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宿玉的眼泪也悄然而垂。

  是。生前之浩并不亲近母亲、不亲近英家每一个人,他虽姓英,仿佛只是英家的客人,难得回家一次却又沉默寡言。之浩这短短一辈子最接近的人是她——宿玉,相爱的日子里无论是欢乐、是哭泣、是好、是坏,他们都没有分开过。她爱他、了解他、懂他,可是有什么用?或许是缘,他们只有10年的时间,时间到了,缘也尽了。最接近、最亲又有什么用?始终也留不住他。

  她曾恨过他,因为她爱。没有爱,哪有恨?恨他那样任性妄为,恨他那样不珍惜自己,那是真恨吗?或只是痛惜?每次很意才凝聚,又被强烈的爱盖过。她就在这种强烈的爱恨漩涡中挣扎了10年,稍一清醒,他已去了。

  他已去了。

  她心痛如刀割。就是这么短的一刹那,就是这么轻易的,他已去了。去得——仿佛不需要考虑。

  “之浩生下来就是悲剧,”母亲又在喃喃诉说着。“算命的说我命中无子,我为什么偏偏要强求?他不该来人间走一遭的,我为什么要害他来受罪?”

  受罪?或者是。

  之浩短短的一辈子比别人可能丰富几倍,他仿佛把生命中应有或不应有的都浓缩起来,点缀着那悲剧故事。他的五彩缤纷、多姿多彩,在他自己的感觉上可能是享受、是满足;在另一些人眼中,他是受罪。精神的痛楚、肉体的痛楚像波涛一样起伏着。他快乐过、痛苦过,然而这么年轻,当然是悲剧。

  “你说,他很不恨我?”母亲转身望着宿玉。

  宿玉泣不成声。

  恨与不恨都没有人再能知道,已随他而埋葬。死人没有思想感觉(是这样吧),但留下的伤痕却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妈妈,平静些。”之曼拥住母亲。“为什么不想想,可能死亡是他的解脱呢?”

  是不是解脱?上帝,谁来回答?然而拥有之浩那样的一生——是解脱吧!大部分人都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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