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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悲惨是她心中想的,母亲心中会有这两个字吗?看她站在那儿的神情,听她讲话的语气——她不会这?想,她仿佛已不再把自己当作人。

  恩慈起身去看了一次父亲,呆痴的父亲很平静的沉睡着;他才是真正的幸福,是不是?他已拋弃了世间一切的俗事,好的坏的、悲的喜的;七情六欲也离开了他,他的灵台是否一片澄明?

  恩慈流着泪,为什?,要她面对这一切?为什?要母亲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这不是太残酷了?

  她生命中拥有的本已不多;现在更从此夺去了她的平静,实在太残酷了。

  母亲那样尖叫着跑上楼,然后寂然无声是什?意思?当时自己太激动了,她应该追上去看看,是不是?她和天恩竟那样离开了,是不是做得不对?

  母亲——会不会发生什?事?

  越想越不安,她几乎不能再躺在床上,她就那?来回踱步到天亮。

  心中对那骯脏的环境虽然害怕,但——总是要去的。她想过找天恩陪,然而才七点多钟,太早了不好意思。何况天恩还得上班,他是那?忙。

  清晨,那狭小的路子骯脏如故;但静多了,但不是宁静,是死寂。

  恩慈站在巷口张望一阵,竟心怯的不敢迈进去,伤佛怕一进去就万劫不复。

  正在犹疑,看见那楼梯口出现的一个人影,一个小人影,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背着书包上学。

  啊——这儿也有上学的孩子——这儿也并不那?“特别”得令恩慈不敢迈步,这儿也像所有地方一样,有人家住着、有人上学、有人上班、有人买菜,这儿并不是魔域——虽然此地住着一个沦落的可怜女人。

  恩慈迈步,那小女孩看她一眼。

  “找谁?”童音柔软清脆。

  “你——可知有一个叫阿艳的女人?”恩慈问。

  不知道为什?,看贝,这孩子,她心中宁静些了。

  地方骯脏杂乱不是问题,明亮美丽豪华的地方,也会发生着相同的事。她这?告诉自己。

  “阿婆?”小女孩反问。

  “就是——化很浓妆,很瘦的那女人。”恩慈再说。她不信有人会叫母亲做“阿婆”。

  “就是阿婆。”小女孩指指楼上:“阿婆昨天很早回家,关着房门没出来过,晚饭也没吃。”

  “她——怎样?”恩慈紧张。

  小女孩很意外的望着她,意外于她的紧张。

  “她怎样了?”小女孩反问:“她当然还在房里啦!”

  “你说她自己关在房里,你说她没吃晚饭——”

  “她没客人时总把自己关在房里,”小女孩漠然说:“赚不到钱就没钱吃饭,常常这样啦!”

  “你——”恩慈觉得头昏眼花,几乎站立不住。

  这是怎样的地狱生活?

  “你怎?了,不舒服?”小女孩问。

  “不,我没事。”恩慈振作一点:“谢谢你。”

  小女孩看她一眼,慢慢走开去。

  恩慈心中激动。这小女孩子才有多大呢?已以一种漠然的眼光看世事,以漠然的口吻说人话。她看见了环境中一切的事默然发生;长大了,她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

  小女孩的背影在巷口消失,恩慈才再一次望那楼梯。

  真话!那黑黝黝的楼梯仿佛一个怪兽,会吞噬了她,她看见了仍心中发毛。

  四用还是一片死寂,好象除了那小女孩之外,再也没有一个在清晨清醒的人了。

  她不能再等待,总得面对现实才是。

  慢慢的迈步进去,慢慢的上楼——啊!她忘了问母亲到底住在几楼?她总不能从一楼找上去!

  一楼的门是虚掩的,正在楼梯之后。或者——小女孩从这儿出来的?

  想敲门又犹豫,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个资深的社工,她可以当自己来做探访啊!

  门里没有动静,她下意识的仰手去推,门缝开大了,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一张破沙发上打瞌睡。

  门声惊醒了女人,女人望她一眼。

  “你是谁?怎?进来的?”淡淡的问。居然不惊不诧,一副漠不关心状。

  “门没关上。我想请问一个叫冯艳华的女人——”

  “没有叫冯艳华的女人。”女人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不是派福利金的就走。”

  和母亲如出一撤的口吻。

  “我是说——阿艳。”恩慈吸一口气。

  “哦——阿艳。”女人打量着恩慈:“阿艳最近倒是交了好运,居然有人送钱来给她用。”

  “请问她在吗?”

  “她住在那房间。”女人显然也是做着出卖自己的生意:“你自己去找她。”

  恩慈转向母亲的房间。

  母亲——她必定要承认这两个字;这个人,她必定得接受。

  也许屈辱,然这是命运。

  敲门,再敲门,始终没有回音。

  “她不在?”恩慈问。

  那女人用一种漠然和看热闹的眼光一直望着她;恩慈明白了,这女人必是小女孩的妈妈!

  因为她们有相同的漠然。

  “在吧!昨夜回来没出来过。”女人燃起香烟:“她又不是有很多客人。”

  “你女儿说她很早回来。”

  “你知道我女儿?”女人全身的毛都竖起来,很戒备。

  “刚才碰到她,她去上学。”恩慈连忙说。

  “是啊,她去上学;我居然让她去上学,哈,哈。”女人笑了几声,转身进另一间房。

  恩慈再敲门,没有反应,伸手一扭,门就开了。

  很意外,里面没有人。

  而且,非常干凈,有条理,绝对和外面的脏、乱不同。一目了然的不同。

  床是整齐的,母亲不在。

  “她不在。”恩慈下意识的尖叫起来:“她不在。”

  刚进房的女人跑了出来,还是一脸孔漠然。

  “什?事?叫什??她不在有什?好大惊小怪的?你不许人出去的吗?”她说。

  “但是——你们说她在。”

  “我们又不是她保姆。”女人有点不耐烦:“你是什?人?找她有什?事?”

  “我是——社会服务中心的。”恩慈只好这?说:“我找她谈一点公事。”

  “这?早。”女人冷笑:“我们这种人不需要你们来说教;有人养我自然就不做这种生意,简单得很。”

  “你——不知道她什?时候离开?”

  “说不定有客人带她喝早茶呢?”女人暖昧的笑:“你等一等吧!”

  “请问——昨晚她有没什?特别?”恩慈再问。

  “特别?没出房门,没吃晚饭,说特别也行,不特别也行,总是这样。”女人说。

  “黄昏时分——你有没有听见过她尖叫?”

  “尖叫?”女人又笑起来:“小姐,你别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

  “你去她房间吧,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字条。”女人半开玩笑:“阿艳是中学毕业生呢!”

  “昨天我来找过她,我怕她——受刺激。”

  “受刺激?世上还有什?事能刺激到她?”女人又冷冷笑:“她还会有知觉吗?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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