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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着唇,深深的凝视他。

  “我——了解,但是——我不能接受。”她垂下头。

  她说了解,了解什么?他的感情?

  “任倩予,你不知道,这会影响你一生的。”他着急的说:“你不要太任性。”

  “这又何尝不是影响你一生?”她摇头。她才二十岁,能这么坚持自己的立场,真是不容易。“潘士廉,无论如何——我感谢你。”

  “我不要你感谢,我——要给你幸福。”他忍无可忍的讲了第一句比较坦白的话。

  她瘦削的身子一震,手更冷了。

  “我——无颜接受。”她说:“我回去了。”

  “任倩予——”他不肯放手。

  她深深吸一口气,把脸侧向一边,避开他的规线。

  “你知道——我心里不怪杜非,他不是坏人,只是——不得已,而且——我爱他,”她慢慢的、幽幽的说道:“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哥哥,能保护我、帮助我的哥哥,所以昨夜——我会在冲动之下,向你求助,但是——我做错了,我只带给你烦恼,令天我想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才对,我已经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

  “你——”他痛苦的。从紧握的双手中,他渴望把自己每一份力量,每一份勇气,每一份坚强都注入她体内,令她怏乐、令她幸福——只是——她不接受。她不接受。

  “你放心,经过这一次,我会好好做人,我发誓,”她正色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会为你而努力。”

  “任倩予——”他说不出话,为他而努力?

  “不要怪我——我走了。”她用力挣脱他的手,掉头大步奔出去。

  他没有追出去,他知道,就算追出去也没有用,她的个性是那样倔强、骄傲,她讲得出做得到,她不肯改变自己的决定。

  在院子里颓然站了一阵,他慢慢走回家里,走回卧室。

  倩予说和他结婚是对他不公平,是拖累他,但是——他心中有没说出的话,他喜欢她、他爱她,能够得到她——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他的莫大快乐与满足。

  这说不出的话也永远没机会说了,是吧?

  他这份感情是奇特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日积月累的形成了,当他发觉时,他们已由孩子变成青年。他完全无条件的在爱着,在付出着,因为杜非——他当成弟弟的男孩子,他从来不把感情表露,杜非和倩予更接近,更合得来——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谁知道杜非是那样不重视爱情,一万元就想牺牲小生命?他的心抽搐一下,以后——倩予真能发奋努力?

  他把脸埋在手心,这个时候,他发觉自己眼眶也湿了,他是为她?或是为自己?“潘士廉,潘士廉——”有人叫他。

  他抬起头——

  “就快到台北了。”倩予愉快、开朗的声音。她站在他旁边,替他扶正靠椅的高背,让他坐直。“伯母——伯母和心颖都会来接你吧?”

  “不——我没告诉他们飞机班次,”他定一定神,从回忆中醒来。“桃园机场太远,何必让他们劳师动众?”

  “公司有车,我们一起回台北吧!”她大方的。

  和四年前比较,她是完完全全、脱胎换骨的不同。

  “方便吗?”他望着她。

  生活令她成熟、丰腴了一些,稳定了一些,也更漂亮、更吸引人了。

  “别人不方便,你不同。”她微笑。“这么巧让我们碰到,怎能不聚一聚?”

  他好想知道她四年来的一切,还有那个孩子——是该聚一聚,她,也是他这次回台北的目的。

  “心颖说你们全家都搬走了。”他说。

  “是——住在那儿不大好,”她做一个奇怪表情。“很多闲话,我妈受不了。”

  “哦——”他不便追问。

  “还有,四年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她笑。有一丝顽皮捉狭的味道。“不是学那些什么所谓归国学人之流的,带着什么学位头衔的漂亮又富有的太太回美国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他也笑。四下望望。“你忙完了?别人会不会讲话?”

  “不会,我们同事之间处得很好。”她耸耸肩。“怎么会跑到日航做空中小姐?”他问。

  “做了两年。”她说:“那事之后——我又念了一年英文和日文,也许我的相貌还算漂亮,也不需要什度人事背景,就被我撞上了。”

  “很好的工作。”他点头。

  “我说过,我会发奋,会为你而努力。”她俯下头来说。

  “倩予——”

  “咦?不连名带姓的叫我了?”她好意外。

  “人大了就懂得礼貌,尤其对漂亮的女孩子。”他说。

  “你也变得比以前会讲话。”她说:“在美国做事吗?”

  “九月回去之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当副教授。”他说。

  “你真的学成了。”她感叹的。奇怪难懂的神倩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我早知——你一定会成功的。”

  他心中掀起了一圈圈涟漪,如果当年为她而留在台北,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一个小家庭?一双小儿女?

  一下子他的脸就红了。

  “也——没什么,许多人成就比我大得多。”他胡乱的说。“人要满足才有快乐。”她拍拍他。“你说得对。”他点头。“你和伯父母他们住在一起?”“当然,要不然和谁住?”她盯看他。

  他脸又红了。

  他以为她会和谁住?

  “不,不,我的意思是——”他十分不自在。“我是说——你可能住公司宿舍。”

  “公司没有宿舍,我们到外地都住酒店。”她笑。“哦,坐好,绑好安全带,降落了。”

  他低头绑安全带,再抬头,她却不见了。当然,起飞降落时,所有的空姐们都找空位坐下,免得冲力太大,立足不稳。

  当飞机轮胎擦着地的“吱,吱”声音响起——那种回“家”的感觉一下子淹没了心胸,他伸长了脖子望窗外。

  不是四年前的松山机场,不是他熟悉的台北,但——同样的是家乡芬芳的泥土,同样是亲切的同胞面孔,同样的肤色,同样的语言,流着相同的血液,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啊!他终于到家了,终于回来了。

  飞机才一停妥,他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拿看他的旅行袋一马当先的往机门冲去。

  倩予,站在机门处,殷殷的向乘客道别、致谢。

  这只不过是她份内的工作,但——士廉有个奇异的感觉,倩予像个温柔体贴的小妻子,在欢迎远方归来的丈夫——

  “在机场大门见,先到先等。”倩予的声音。

  “啊——好,好。”

  他呆怔一下,不敢正视她。看他在想什么?这样荒谬!

  桃园机场真大,设备也好,可能刚启用不久,工作效率略差,是工作人员还不熟悉环境吧?

  经过检疫、检查护照、海关,他推着行李走出来,接机的人多得要命,他却只记得机场大门的约会——

  倩予,在他心中占据了永恒的位置。

  “嗨!这里。”

  倩予已经等在那儿向他挥手。

  一辆中型巴士载他们到台北,他和倩予并排而坐,在刚回台北时就能遇到她,这是不是一种鼓励?

  “你知道——杜非的消息吗?”倩予却这么说。

  “杜非?”

  他的心一沉。是,还有杜非。

  “他现在大名鼎鼎,全台湾的人都认识他,”她轻声说。声音中有太多的复杂感情。“他是一流武打明星。”

  杜非。

  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导演下令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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