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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慌忙拉开门,两个女孩子一起朝士柏卧房奔去,就在斜对面,不需要几步路,但——她们似乎费了好大的力量,似乎走了好艰苦的长途才到达,那紧闭的门扉,那令人心脏都冷僵了的叫声,把她们骇傻了。

  推开门,那景象——更是骇人,像一幅地狱里受苦刑人的图画。士柏——站在床边,歪歪倒倒的站在床边,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心脏,一只手挣扎着向门边扑过来,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抽搐着,眼睛睁得那么大,里面盛满了恐惧的绝望,也许太用力,也许太痛苦,连眼睛都突出来了,尤其脸颊上被曼佳指甲所伤的五条疤痕,在他近乎发青、发紫的脸上,更鲜红瞩目——

  “士柏——”曼佳掩着脸惊叫。发生了什么事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士柏——”

  “少爷!”耐雪和不知何时冲进来的薇姑同时叫,她们俩越过曼佳,想去撑扶他。

  但是——士柏虽在极度痛苦中,却是力大无穷,他双手一挥,推开了耐雪和薇姑,他那突出的眸子只定定的停在曼佳脸上,他挣扎着走向她。

  “曼佳,曼——佳!”他叫。嘶哑的声音,颤抖着,怨惧着,他走向曼佳。

  曼佳吃惊的后退,士柏要做什么?杀死她?和她同归于尽?他为什么要扑向她?

  “不——不——”她害怕得双腿发软,靠在墙上,再也不能移动分毫,她苍白得——摇摇欲坠。

  “曼——佳!”士柏嘶哑的声音更低了,他只向她走了一步,就支持不住。“曼佳!”

  曼佳不敢移动,她怕自己只要一动就会倒下去,就会散了,士柏的模样实在太可怕,士柏——怎么会那样呢?他双手向前伸着——不,向曼佳伸出,他——可是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

  “士柏,别——别骇我!”曼佳骇极而哭,“你——你——要怎么样?”

  “我——我——”士柏喘息得好厉害,似乎有一口浓痰塞在喉头,他连呼吸都不畅了,脸上可怕的青筋更浓,眼中的恐惧更甚,嘶哑的声音几不可闻。“曼佳,我——我——曼佳,我——爱你!”

  曼佳全身一震,像雷殛、像触电、像在大冬天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她——可是没听错?士柏说——爱她,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形下?

  “士柏——”突来的一股勇气,她站直了,她向前跨出一步,她的双手也向士柏伸去。“士柏——”

  眼看就要倒下来的士柏奇迹般的一震,突出眼珠中的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喜悦代替,那喜悦是那么柔和、那么满足、那么温馨,映得那原本极端恐怖的脸也突然间柔和、松弛了,然而,只是一剎那、只是喜悦一闪,短促得就像夜空中的闪电,就像那一闪而逝的殒石——当他的手刚碰到曼佳冰冷的指尖,他摇晃一下,眼中的喜悦光茫黯了、熄了,他整个扑倒在地上,在曼佳的面前!

  “士柏,士柏——”曼佳忘情的哭喊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刚才那一剎那,却震撼了她的精神、她的意志、她的灵魂!

  孝威从门外冲进来,他口里还有未吞下的食物,却为眼前的景象惊呆,父亲倒卧地上,曼佳哭喊得——超乎人类的声音,耐雪和薇姑在一边呆若木鸡,这——天塌了吗?世界末日到了吗?

  他不曾看见刚才的一切,他以为可能又是父亲病发,他还能保持天真的冷静。蹲下来,他翻过士柏的身体,他看见那一脸的青紫和死灰、看见那留在眼角的一颗泪珠、看见发白的唇、看见那再无生气的整个身体,他一下子傻了,探一探鼻息,他像中了一记闷棍般的跌坐在地上。

  是——死了?父亲死了?就在这么突然间?就在这么莫名其妙、不可置信的情形下?

  他没有眼泪,只有震惊,和那——说不出的椎心痛楚,父亲真——死了?

  整个屋子里只闻曼佳声嘶力竭的哭声。连一向冷静理智的薇姑都不知所措,好久、好久——她突然一震,醒了,奔到一边抓起电话,她的手在抖,她的身体在抖,她连电话都拨不通——

  士柏——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一世纪那么长,连曼佳的泪水也流干了,秦大夫才气急败坏的赶来,他只对士柏看一眼,摸摸心脏又探探脉搏。

  “送——医院吗?”薇姑颤抖的问。

  秦大夫摇摇头,沉重、惋惜又无可奈何的。他看一看士柏身边呆怔失神的曼佳,看一看跌坐在地上彷佛失了灵魂的孝威,看一看站得远远的、连悲伤都忘了的耐雪,最后,眼光落在颤抖却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的薇姑脸上。

  “不必了,他——死了!”秦大夫说。

  死了!风流、出色的荆士柏就这么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情不愿,死得不清不楚,死了?他还年轻,他才四十五岁,他还大有作为,他还有许多爱着他的人,他还有数不清的家产,他还有未曾了结的感情,他死了?他怎能就这么死了?

  “不——”薇姑惊吓,不能置信的叫:“他刚才还好好的,他——他——”

  秦大夫爱莫能助的摇摇头,黯然说:“通知士枫,办——后事吧!”

  “救救他,求你救救他!”薇姑忽然大哭起来,“他不能死,求你救救他——”

  秦大夫抓住薇姑的手,他是荆家朋友,除了医生的职务外,他还有友情。他摇摇头,一颗泪珠滴下来。

  “医生的权力只有生与死之间的一段,他现在——已到另一个世界。”他说:“我——救不了他。”

  “秦大夫!”薇姑还不死心。

  耐雪慢慢走过来,扶住了母亲,她的奇异平静是那样特别,她看来似乎不是哀伤,而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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