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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言晏因她眼中的漠然而止住这个问题。明白到,也许她有着一对比他父母更差劲的双亲。

  “总之,他们沉浸在家财转头空的恶梦里不愿醒来。好几年之后,才开始放下身段去当佃农;有了微薄的收入,总是拿去签六合彩,成天幻想翻本,赚回一切。幸好他们没敢学其他堂亲去向地下钱庄借钱,不至于增加我们三兄妹的负担。现在,我得先还完所有的助学贷款,然后挣钱买间公寓。这是我未来十年的目标。”

  “这就是你住在破旧公寓里的原因?”她了解了。

  他撇了下嘴角:“小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不好?”

  摇头,轻喃:“不同的。”

  他们走到一家卖广东粥的摊子前,他道:“吃这个吧,你的胃才受得住。”

  她抬头看看遮雨棚,再看看狼藉的桌面,脚下没动,觉得自己才刚安抚好胃,可不想换成肠道造反。

  言晏认为她该要学会屈就了。不由分说拉她挤入一小块方桌内,向老板点了两碗粥,同时拿过干净的抹布擦桌子掸椅子,然后伸手邀请:“请上坐,公主陛下。”

  “我——”她皱眉,但没能说完话,就给压坐下来。

  “我知道这个时代没有公主,尤其在台湾。你不必一再声明,只要我觉得你像,爱怎么叫,是我的事。”

  粥品端上桌,他忙着撒胡椒加酱料,并铺满了一大把香菜。

  “要吗?”他挖了好大一匙冈山辣椒酱问。

  “不要。”疯啦!她胃痛才刚好耶,谁会这么自虐啊?

  他可是爱得很,搅和得他那一大碗全变成红色,光看就觉得可怕。

  “好吃。”他心满意足地转眼间吃掉半碗。

  她的第一口还在嘴边吹着。

  “你没有味觉吗?”哪有人这么吃的?

  “有呀。”

  “真看不出来。”她拒绝相信。

  唏哩呼噜地吃完一碗,他扬声对隔壁摊的蚵仔煎老板叫道:“老板,一盘蚵仔煎。”

  “晚餐没吃?”她问。

  “没吃的是你。我现在享用的是消夜。”

  “这样对身体不好。”不管是他吃东西的速度,还是狂撒调味料的行为,都是不好。

  “东西好吃就行了。”有钱人家大概都自有一套养生哲学,但那可不关他这个平凡人的事。要保养,等他老了再说。

  夜茴摇头:“我不认为这样会好吃。你看起来只是在吃调味料而已,食物本身的味道都被盖住了。一般来说,调味料只是用来提升食物本身的味道,而不是像你这样,好像主食是辣酱,配料是这堆面糊。”

  “这叫蚵仔煎。”他以闽南语正名。“你好像对食物很有研究?”

  “还好。”毕竟她在日本读的是所谓的新娘学校。

  “你的口味非常清淡。”他又观察到她吃粥几乎不加调味料。

  “这样才吃得出食材本身的美味。”她含了一口清粥,觉得这家店的米粥熬得不够化,配料也不够新鲜。但看了看招牌上“一碗五十元”的价格,实在没得挑剔了。

  “混成一气也是美味的一种。就像人生,每过一日,就离清纯无垢愈远,永远回不到刚出生的那一刻。我们身上染了太多尘世的味道,就像这盘蚵仔煎。”

  她挑剔地看着。

  “看不到蚵仔的蚵仔煎,吃的是什么?”

  这么廉价的东西,也实在是没得挑了。他挖起一大匙道:“吃人生里的酸甜苦辣喽!”呼噜,一口吃下。

  “不必在意没有蚵仔?”

  “就像不必在意我们不若初生时的纯洁。”他又挖起一大匙:“重要的是,现在,美味,而我们正在享受着。”

  ***

  难得穿上这件无袖睡衣。今夜太热,她仍没习惯台北的炎热,以及没有冷气的公寓。吹着电风扇也不济事,只好换上清凉的睡衣。

  不是她保守,多年来只穿长袖服饰的原由是不想让左手臂的伤痕示人。

  当年晓晨唠叼着她去做磨平美容手术,几乎天天要提上一回,但她不为所动,顶多开始穿长袖,不分春夏秋冬。

  丑陋的十字伤痕,谁见了都要避开视线;她也不喜欢,但又不愿除去它。

  这是纪念。纪念她与晓晨共有的那一段。

  从出生到十七岁,她的生命中只有晓晨啊——

  言晏说,人不可能永远保有最初无垢的本貌,甚至于年幼时的本心,也不会持续到长大。但,她会。

  她的记忆开得很早,三岁便有了。

  被母亲打骂喝斥、关在阴暗不透光的房里、挨饿——痛苦的过程总是被人记得最深刻,想忘也忘不掉。那大概是她记忆会长得那么早的原因吧。

  大妈——晓晨的生母早逝,但她对大妈却是有记忆的。

  “叫妈妈!叫呀!”母亲用力捏她后腿的肉。一边还要努力挤出笑容面对“大姐”。

  “真漂亮的孩子,过来我瞧瞧。”终年缠绵病榻的夫人半坐在床上笑出几声咳。

  “去!”被用劲推拉之下,她简直是被甩到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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