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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怎么?我的分析不对吗?”他忿忿不平,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对对对,很好,很好。”她笑。

  “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发我!快说,你笑什么?”不走了,他另一手也环住她后腰,形成包围的态势,她非得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不可。

  夜茴一边忍不住笑,又顾着胃痛,微弓着身子,将头顶在他肩膀,觉得这样较为舒服,并没注意到自己落在言晏的怀抱中。除了晓晨之外,这辈子她不曾与人这么亲密的抵触过。

  不知不觉中,言晏创造了她生命中一项又一项的例外。

  “喂喂,这位失控的美女,低头忏悔也没用,快说,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言晏追问,不肯放过她的样子。但口气已由认真转为玩笑式的嘟嚷。

  笑意就是忍不住,她断断续续地道:“嗯——不——不是——”

  “不是嘲笑我?”他问。

  “是——是——”

  “好大的胆子,真的嘲笑我?”他佯怒:“我耶,一个被上司占功、被同事独揽努力成果的可怜男人!你有没有一点良心?”他悲忿地泣诉。

  哈哈哈哈——不行,胃好痛,但笑意又忍不住。

  “汪!”一只流浪狗行经他们身边,不满被挡路,汪叫抗议。

  言晏搂近她好让路,指控道:“呀,原来是良心被狗啃了。这下人证、狗证俱在,看你怎么抵赖。”

  哈哈哈哈——好可恶,明知她胃痛还逗她。

  这人,这人真坏。

  “好啦,好啦。”他拍拍她背,替她顺气。口气有不自觉的宠溺:“别再笑了,美女。我怕你还没笑到倾城倾国,就先把胃给笑穿孔啦,咱们进去吧!”他们早已抵达诊所门口了。

  夜茴渐渐收住笑,轻缓看向诊所的招牌,然后又看向他,怔怔地,无言。

  言晏抬手,食指抹走她脸上一滴泪珠,低沉地问:“为什么哭了?”

  原来目光迷蒙,不是因为路灯太暗,而是流泪了。直到他说,她才发现。

  鼻头好酸、眼眶好热,紧紧咬住下唇,就怕发出一声哽咽,但怎么也止不住,那忽地滂沱而下的泪雨——

  像是干旱数月的台北县市,突然连下一星期的豪大雨;像是她枯冷的心,一下子淹进了灭顶的大水——

  像是——像是——

  终于觉得自己是个人,知道痛、也知道笑——

  煎熬在苦与乐之中,望见那双关怀的眸子,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娇宠、被安全地守护。

  “对不起!我不该闹你的,我们快进去。很痛吗?我真该死!”言晏被她的泪吓坏了,火速抄抱起她,冲进诊所,觉得自己真的是浑帐透顶。

  而她,脸蛋窝在他肩颈里,哭得不能自已,无法开口对他说,其实她的胃,已经没那么痛了——

  言晏啊——他叫言晏——

  言晏,言晏,言晏——

  伸手紧紧搂住他,知道了这个人叫——

  言晏。

  ***

  “因为饿肚子,所以胃痛?”言晏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吗?”

  看完医生,服用完胃药,他们走出诊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以后。医生指示最好让胃袋有点东西,所以他领着她往华西街的方向走。龙山寺那边的夜市正热闹呢。

  夜茴好奇地问他:“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一直知道他对她的处境有着误解,但她开始想知道他误解到什么地步。

  “我说过,我们都是一样的,还需要多说吗?”他牵着她手往人行道走去,也就——一直握着了。

  她看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挣脱,觉得他手心厚实又粗糙。带着一点没来由的甜意,由他去。

  “说说看你与我又有哪些‘样’的吧。”

  “你这是在对我感到好奇吗?”好稀奇,她这么一个拒人于冰山之外的人。他微笑,心情好到有点晕陶陶,也有可能那陶陶然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淡香味。

  “是又怎样?”她下巴一扬,挑衅地问。

  “不敢怎样。”他举起提着公文包的那一只手识时务地告饶。“你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如土石流——”

  夜茴很忍耐道:“不必。说重点就好,谢谢。”

  言晏笑了笑,不再逗她了。以平淡的口气简述他的家庭:“我家曾经颇有田产,可以是彰化福兴乡一带的田侨仔,后来败在全民狂赌运动,也就是俗称‘大家乐’的赌博上。田没了、地没了,发财梦碎后,留下的是一间土瓦厝,以及大笔债务。我们三兄妹从每天搭轿车上学的好命学生,变成得四处申请清寒补助的小可怜虫,靠着助学贷款与打工所得,我们总算把日子过下来了。你会不会想问这一路走来,我的双亲在做什么?”他突然问。

  她直接摇头:“不会。”

  “为什么?”他颇讶异。正常人都会好奇才是。

  “父母有养育子女的责任,但那并不代表他们有能力做到,或者有那样的认知。”失职的父母太多,她为何该以为父母保护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这么问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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