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席绢作品集 > 不请郎自来 | 上页 下页


  毫无自信的手指颤抖着在沙子上划出歪斜的字迹,跟鬼画符有同工异曲之妙,让他窘得差点埋回针线篮中躲羞,没脸见人。

  元初虹努力聚起所剩无多的耐心,平板道:“再来,多写几次就会了。你的名字才两个字,很容易的。”

  “我!不行——”

  教尺火爆一拍,重重打在窗框上,教年回悚然一缩。

  “给我写!”她的脸色很狰狞,一股子火全冒上来。

  “——是——”嗫嚅畏怯地应着,伸出食指——

  年、回,年、回——

  年年年、回回回——

  十遍、二十遍、一百遍、两百遍——

  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

  任何一种学习,对初学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回亦然。所以他能体会元再虹为何宁愿被姊姊追着打,也不肯安份坐下来习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为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毕竟现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没有任何骄恃的权利。

  前去京城的路程约有十七天,一路上他宿在马车上,当元家母子三人到驿站投宿时,看顾马车就是他的工作了。他要刷洗马匹、打扫马车内外,割来一大捆芒车把马儿喂饱,须做的事情并不多,剩下来的时间,他都会乖乖的端坐在马车内,对着一桌黄沙习字。

  纵使艰苦,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对元初虹那张强硬的面孔说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识得了字,日后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现好,将会有擢升的机会,不识字的人便要吃亏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但元初虹有时会这么告诉他,让他知道识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从心底认真学习,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给她看。

  但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苛!

  第一天教他写名字,第二天就要写出端正字迹给她查收;每天教两句“三字经”,就要他背熟且书写出来。一句、两句还可以应付,可是四、五天下来,可真是吃不消了。于是他每天花在习字默书的时间愈来愈多,几乎耗去他所有睡眠时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不叫、猫就跳哎哟!”有人被狠敲出爆栗子。

  “什么猫就跳?看我不把你打得哀娘喊爹,可恶!别跑!”小姑娘裙摆一提,像驾着风火轮似的满场追打那颗胖胖的小球。

  每日必会出现的姊弟相残戏段子,元大娘早就喊得没力,随他们去你死我活了。才刚用完午膳,她只想进车内眯一下,交代道:“小子,那边有条溪,你洗完瓢盆后,顺便把这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也洗一洗,我看这日头正焰,晒个一个时辰也就干了。”

  “是的,大娘。”他应着。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对别人的话来回应。以前他只消听话去做事就好,但她说这样不行,别人会当他不情愿做事才不应声。

  外边的生活不比山村,会说恰当的话比会做事重要,因此羞涩如他,也得要逼迫自己开口,多学一些流利的应对。十几天下来,元大娘与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学习对象,他觉得她们好厉害哪——

  肚子已经饱了,但看到大盆子中剩有一些肉汤,还是全倒入口中吃个干干净净,然后才幸福的拍着肚子打出一声饱嗝。啊——真好!跟着元大娘这一、二十天,是他这辈子真正吃饱过的好时光。

  以着一种幸福的晕陶陶心情,他将要清洗的器皿与衣物分放两只篮子,轻快的往小溪走去。

  才蹲下身想先洗脸,就听腋下传来“啪”一声,原来是衣服绷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发现自己长壮长高了一些——一定是这些日子以来都吃得很饱,所以长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变壮变高,就能卖到更好的价钱,那家人就能买更多食物吃了。

  一边洗着碗盆,一边默着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几次吧!“人之初,性本——”

  “哎哟我的娘!别念了吧。”元再虹从树丛里爬出来,虽然狼狈,但看得出他是逃过其姊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回身边,再不许他念这些教人头疼的东西。“年回,那些东西多讨厌,你也别念啦!”

  “我——我——”他觉得学这些没什么不好哇,虽然学得很辛苦,常常脑袋打了一百个结,但习惯了之后,会涌上一股自得与骄傲,觉得自己很棒。

  元再虹一手探入怀中,双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宝贝献宝:“嗟,这才是好东西。”

  “这是啥?”他好奇的看着元再虹手上的书册。他没看过这种东西,书册上只有图画,没有太多文字。

  “这是小人图(古代的漫画)。”迫不及待的翻开,介绍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这本叫‘县太爷判金’。第一张图是说张三捡到一包银子,很老实的站在原地等失主来认领,然后李四来了,坏心的他为了不想打赏好人,就说他袋子里放了二十两,现在只剩十五两,一定是张三拿走的。张三当然说没有,两人就吵到县太爷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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