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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她睁开眼,作痛来自于胸下肋骨和男人坚硬的骨骼碰撞的结果。男人在地上躺平,皱着眉隐忍不适,无奈地和趴在身上的女人四目交接。

  “小姐,这是跳楼,不是跳海,你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安全落地?”

  她抱着膝盖像一颗球没头没脑地滚落,他硬着头皮接住,还是抵挡不了冲力,两人重心不稳地倒地,他成了护垫了。

  “对不起。”她尴尬地道歉,鼻腔里尽是男人的气息。她一骨碌翻身站直,挤眉弄眼地揉揉发痛的胸骨,“你没事吧?”

  男人静躺片刻,才挺身坐直,拍拍身上的土屑灰沙。站好后,四肢转动一下,证明完好无碍,瞟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径自走了。

  “喂!”她直追到巷口,男人停步,是询问的表情。两人面对面齐站,她惊觉他这般高大,还被她扳平在地,可见方才下坠力道有多大。

  “你忘了给钱。”摊开掌,“面都吃完了不是吗?”

  他愕然,显然是讶异在此一番折腾后,她还记得要收帐。他没多说什么,从皮夹拿出钞票递给她,眼神带着审量,但并无不悦,嘴角轻松地扬起。她匆地发现两手空空,低叫:“糟!我的托盘!”

  “你不是邀月坊的员工?”他这才发现她没有着服务生制服。

  “当然不是。我是对面程家面馆的人。”语毕,问号顿生,她眯眼问:“面不是你叫的?”

  他摇首否认。

  “糟!我又搞乌龙了,都是小余。”她搔搔脑袋。这男人,不分清红皂白地把面吃了,等不到面的客人必定找上门抱怨了。

  她话里的“又”字让他笑纹漾开。他观察了一下茶坊周遭的情形,好心道:“小女孩,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警察应该快来了。”

  小女孩?

  她摸摸垂胸长发,拍去颊上的泥灰,低下头瞄了回紧裹在短T恤、牛仔裤里的成熟身躯,一路上不解——二十五岁的她,哪一点像小女孩了?

  檀香袅绕里,人群越聚越多,挤满了陈设素净的佛堂。

  她歪着头,数了数婉蜒到堂外的人龙,扯高嗓门道:“阿福婶,今天只能看到二十号,后面的别再排了。”

  向隅的来客哗然,被点名的胖妇跳起来,冲到她的桌前,喳呼起来,“小聆啊,多算我一个没关系啦!我可以等啦!拜讬啦!”

  她坚决地摇头,不假辞色,“不行!规矩就是这样,这样才公平,下次请早。”开玩笑,只要一破例,看到半夜也看不完,她还能有喘口气的私人时间吗?

  “老邻居了,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啦!”阿福婶弯腰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家那死鬼外头有人了,我得想法子治治他,你行行好啦!我多包红包给你。”

  她翻翻白眼,煞有介事地操着台语道:“阿福婶,我大伯没办法调天兵天将帮你赶跑狐狸精,你该到附近那家神坛找人作法啦!”依她判断,城里的大小庙宇神坛大概都被阿福婶踩遍了,老公桃花依旧,才会死马当活马医的找上她大伯。

  出牙嘴朝她撇一撇,扭着臀悻悻走了。

  她环视一遭等着解困的男男女女,若有所感——她算是幸运儿吧!起码此刻,她没有非知道答案不可的人生困境,在简单的天地里她感到自在自足。

  这些不辞辛苦等候的人,无论是衣冠楚楚,或是面带寒碜,同样对命运如此地不确定、徨惑时,宁愿将生命的答案交诸不相干的第三者宣之于口,才有勇气面对抉择或难关。她不很明白,日子无论好坏,都得自己过,决定权交讬在他人手里,怎能算是完整自主的人生?

  尤其是交给她那五年前突然宣称“顿悟”,抛下人满为患的赚钱诊所不管的医生大伯,她可不相信人生能变得有多彩色,他是连名利也舍去的人啊!

  她走进问事间,将挂号单上的资料输入电脑,再将排列好的客户命盘列印给紫檀木大桌后的中年男子,开始准备叫号。

  “小聆,最近面馆生意怎样?你妈还好吧?”程楚明接过资料,闲闲问起。

  斯文秀逸的程楚明,每天在这间斗室里和三教九流为伍,倾听他人的烦忧,治疗他人的心病,仅收取微薄的象征性酬劳,靠着旧日打下的丰厚家底生活。虽说是心甘情愿,她也没见他多眉开眼笑,反而益发沉潜,连面馆都不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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