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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面的男人一顿,夹着腌豆的筷子停住不动。年轻男子斜瞟她,“小姐,不是待会和茶水费一道算吗?”

  “不行,小本生意,恕不赊欠。”万一他们走人了,她向谁收帐去?

  年轻男子有些恼火,张口正要回嘴,男人沉声道:“给她吧,不差这一时。”

  年轻男子听话地掏出皮夹,悻悻地递出两张佰元钞,“怪规矩!”嘴里咕哝了两句。

  正要收下钞票,剧烈突兀的男性爆喝声在门外响起,她好奇地跨出门外查看,立时震住不动。

  外头是几张零星散坐的座位,不知何时上楼的几个面带不善的男子,和原先靠着栏杆喝茶的数名男子起了口角,两方开始对阵叫嚣,互不相让。她阅历单纯,某种圈子里的行话她虽不很懂,可一听也知道不是好话。其中一名壮男,不知那根筋不对,众目睽睽之下,随手拿起一张粗重的木椅,朝对方人马丢掷;众人眼明身快,很快跳开或矮下身躲了过去。

  她只呆了两秒,在椅子腾空飞跃而来,迎头痛击之际,闪电缩回包厢,反手关上木门,喘着大气和两男相对望。

  门板猛烈的撞击使她倏地惊跳,她抛下托盘,爬到吃面的男人身侧的墙角,胆战心惊地陪笑,“不好意思,借躲一下,外面在打架。”

  她出生于小生意人家,母亲兼又生得动人,不是没见过借酒装疯占便宜的客人,一般都是私下息事宁人,吃闷亏了事;但这次可不同,两方人马对峙的狠劲连生嫩的她都感受得到,肢体冲突此起彼落,墙面连续响起“砰、砰”重物飞撞声,无疑是打起来了。

  男人低眉敛目,一手撑着右前额,并不惊慌,反有些无奈。年轻男子跳下座杨,说了句:“大哥,我出去看看。”

  “小心点。”男人也不阻止,挑起面条吃下一口。

  外面的喧扰阻挠不了他的吃兴,他慢条斯理地吃着,连腌菜也津津有味地入口,没有分神看她一眼,仿佛除吃天下无大事。她骇异地直盯着男人——如果这一幕让她死去的奶奶瞧见了,必然会当场喷泪,直呼遇见知己了吧?

  对峙的阵仗似乎没有缓下之势,单薄的隔间墙几乎要拦不住不知是人或物的碰撞,挑衅的言语穿墙而入,十分刺耳,“你们挡在那里做什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小义你评评理……”

  她焦急地看着毫无反应的男人,他已经吃完一碗面,汤头也不放过,捧在嘴边徐徐咽下。

  这男人行径下叫临危不乱,简直是老僧入定。他身形瘦削,穿着普通,一袭简单的长袖白衬衫、黑长裤,修剪整齐的黑发往后梳理,手指修长洁净,看似中规中矩的上班族,万一纠纷波及身,很难指望他撑得起场面,还是自力救济较为妥当。

  门板再度发出惊人声响,下一刻几乎就要被卸下。她不再犹豫,一手滑开男人身后的窗子,向下窥望——底下是阗黑无人的住家巷道,目测离地高度,起码有三公尺半高,万一姿势不正确,眺下去很有可能摔个七荤八素,或成了跛脚鸭,但怎么样都比遭不良份子火拚的池鱼之殃好。

  她费了一番功夫跨出窗台,在突出仅五十公分的屋檐站定,反手攀住窗沿,往下一看,突感腿软,真是知易行难啊。

  “你敢跳吗?”男人在身后冒出一句,带着笑意。

  她转头,男人两肘撑在窗台上,侧脸近得就要贴近她,笑得十分起劲,白牙在黑肤的陪衬下极为醒目。他朝夜空仰望,若有所思道:“今天星星这么多啊!真该到山上看夜景的。”

  她不禁随之仰看——的确是繁星如碎钻,躺在广阔无垠地黑丝绒里。在光害这么强的城市夜空,还能呈现得如此清晰,极为不易,但……此刻不是赏星的好时节吧?

  他打量忐忑的她,充满善意的微笑,“那些人真吵,对不对?喝杯茶也不得安宁。”

  窗框窄小,两人相距极近,她被迫看清了——男人前额亮洁,粗眉下的眼眶里盛着圆黑的瞳人,黑白分明,长睫如扇,眉宇高隆,唇宽而稍厚。他晒得极黑,乍看并不惹眼,细看有股耐人寻味的沉稳;身上的衣料隐隐飘散着家常的亲和味道,混合着洗洁精和男人专有的淡淡体味。

  她定定神,向下看,屏气道:“你别干扰我,我在培养跳下去的情绪。”

  “等你决定好了,他们早把这里拆了。”说话间,男人敏捷地跨出窗台,贴着墙面挪移到一根外露的粗圆水管旁,他抓住水管,借力使力,轻巧地荡了两下便直跃地面,稳稳站好,连摇晃一下都没有。

  她目瞪口呆,不禁暗暗叫好,果真是人下可貌相。“好身手。不过我宁愿用跳的,也不想失手摔死。”

  男人走到她底下,盘着双臂道:“其实不高,你跳下来吧!”

  说得倒容易,她小腿在阵阵抖动,几公尺高的距离变万丈深壑,视线开始模糊。大概看出她的畏惧,他伸出双臂,“你跳吧!我会接住你,不会让你摔着的。”

  她呵呵干笑——他没看过新闻吗?跳楼的人不是往往把底下路过的人压死吗?他看来很斯文,这个任务有点艰难吧?

  “你想待在上面一整晚吗?”等了一会,他耸耸肩,“好吧,你好自为之,我有事先走了。”不是恫吓,他真的转身走了。

  “喂!”她脱口叫唤,咬紧牙关,“我跳就是了,你别走啊!”有个垫背总比骨折好。

  男人含笑地回头,站定,重新张开手臂,“我数到三,不跳我就走了。”

  “说好喔,你可别失手啊!”她不放心地叮咛,很懊悔近日没有禁口,多一公斤就多一分冲击。

  她闭上眼,在背后的包厢木门被损破瞬间,纵身一跃。

  好硬!这是两秒后她落地的第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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