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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躺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看了大半夜北极光是一个很难得的经验,但被冻伤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了。

  我直着出去,横着回来。

  高朗秋拉我起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冻得没办法走路了。他气我,虽然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他把我扔给山卓,自己闷不吭声的去扛摄影机。

  山卓抱我回旅馆,哈曼太太协助我泡了热水澡,顺便按摩我冻得僵硬的肌肉。

  我的脸和手、脚皮肤冻得发红,一碰就痛。

  结果一个澡泡下来,我唉声连连,还被骂活该。

  男人们回旅馆后,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然后便倒头就睡,当晚他们又整装去拍摄,这回无论如何是没我的分了。

  哈曼太太拿了冻伤的特效药膏给我,抹在脸上,感觉热热的。

  是夜无法出门,我便跟哈曼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在客厅里闲聊。

  客厅里多出了一棵树,早上还没有的。一问之下,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这棵柏树是哈曼家今年的圣诞树,他们已经在计画要怎么装饰了。

  台湾现在虽然也流行过圣诞,但那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中国人的习俗,对于这个节日,我也就没什么特别的feeling。我只是惊异于时间流逝的速度一晃眼,日子又过了一年。

  隔天我起了个早,下楼帮哈曼太太煮咖啡。

  早上时,出外的男人们回来了,我给他们一人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对热咖啡的欢迎。

  喝了咖啡,高朗秋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

  我的脸看起来比昨天刚冻伤时还糟。昨天刚冻伤,只是红红的一片,今天开始脱皮了,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

  不想让他又说我呆瓜,我先声夺人——

  “你们今晚还出去吗?”

  “嗯。”

  “大概还会待多久?”

  “三天左右吧。”

  我算了算时间。“那么不在这里过圣诞节喽?”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我没过节的习惯。”

  “那么大卫他们呢?”

  他说:“等带来的底片拍完了,大家就各自解散。”

  也就是说,说再见的时候又到了。

  下一次,我们又要在天涯海角的哪一个地方再相见?

  相聚是为了相别,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几次?可不可能有改变的一天?

  如果有一天不必再对任何人说再见,该有多好!

  “一块钱买你的念头——你在想什么?”

  我叹了叹,看向他说:“哪一天我缺一块钱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

  收走了他手中的空杯子,我转身走向厨房。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我非常矛盾。

  当晚又下起了雪,雪很细,但是绵绵密密的,把刚铲好的路又封了起来。

  结果该在平安夜前夕便完成的拍摄工作也因此顺延了好几天。

  我天天看着窗外的冰雪世界,天天有种仿佛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的错觉。

  一场不晓得何时会停的雪让大家困在旅馆里,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闷,奇怪的是,我竟然有点希望雪就这样一直下,不要停——真是对不起期盼尽快完工,好回罗马跟情人一起过节的山卓了。

  哈曼太太提供的药膏很有效,我脸上的冻伤已经开始痊愈了,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一些痕迹,得等一段时间皮肤才会新陈代谢。

  眼见圣诞节将近,今年势必得在这里过节了。

  上午我帮哈曼太太装饰圣诞树,光是决定彩带的颜色和蝴蝶结的搭配就颇费心神。这是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却意外带给我许多惊喜,我在其中得到了以往从不曾感受到的快乐。我不当孩子已经太久了,然而过去我当孩子的时间也没有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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