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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说:“什么也不为。”

  “什么也不?”无为而为?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着我,嘴里却说出相反的话:“对,什么也不为,只是想看看你。”

  这一刻,我不确定我的心被打动了没有。

  下午搭车离开的时候,只有罗亚来送行。去车站途中,他一直抱怨我早上没有等他就跟史帝夫出去,我沿路上就始终挂着微笑听他在抱怨。

  到了地铁车站,罗亚离情依依地拥抱了我。好一会儿,放开我时,他问:“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我笑着说:“天涯海角,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我跟高朗秋不就是这么回事。

  罗亚露出一个伤心的眼神。“亚树,”他用生涩的中文读我的名,然后又接着用法文说:“Jet'aime。”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以前当编辑时,有一本书里就出现了这几个字。

  爱情难道就真的这样无法逃开吗?是不是一个人一生中,不管早与晚,至少都得经历上一回,才不枉今生走上一道?而这世间又有多少人为了它心碎神伤……

  啊,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别开头,悄悄把滑下脸庞的泪拭掉,回头再拥抱了罗亚一下,走向刚到站的列车。

  坐在驶往法国南部的列车上,因为无聊,我玩起手指来,这才发现高朗秋的手帕还系在我的手指上。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早上我们还在蒙马特闲晃,突然,我就已经离开巴黎,在前往法国南部的路上了。人事变迁得太迅速,我几乎适应不过来。

  在蒙马特,近午时,一堆街头画家从咖啡馆走了出来,开始替人画肖像,赚取法郎。

  我们走累了,在公园树荫下看人画画,看了看,高朗秋推推我肩膀说:“要不要画一张?”

  我无可无不可地说:“好啊。”然后就在一个画家面前的小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愿者上钩的生意,半身收费八十法郎,全身收费一百法郎,价格不算贵,有很多观光客会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不想他光站在一旁看戏,我把他也拖下水。他在我身边另一个画家的摊位坐下,跟我一边聊天,一边被画。

  他问我说:“南欧洲之后的行程决定了吗?”

  我侧着头回答:“还没,想随处走随处看看。”

  “看过企鹅吗?”

  “看过图片。”那些养在动物园里的,我始终提不起动力去看。“怎么?你们要追踪企鹅生态?”不然干么问?

  他笑说:“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企鹅是一种不会飞的鸟类,因为在它们的生活环境里没有来自天空的天敌,它们只要会游泳就够了,所以它们的身体结构非常能够适应冰寒地带的海水。”

  “然后呢?”

  “达尔文的进化论啊。”他说:“愈经常使用的东西愈容易进化;反之,不再使用的,慢慢就会退化,到最后甚至完全消失。”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我正想要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投来令人不解的一瞥。

  我困惑地看着他。

  他终于开口:“你看这像不像爱情?”

  “像什么?”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说:“爱是一种能力,长时间不用,很快地便会退化——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呃?”

  突然他拍拍我的头。“好好地再去爱一次。”

  我怔愣住,张大眼睛瞪着他看。

  他不闪也不躲地任我瞪着他,好似知道他的话在我心里产生了多大的困扰。

  “那你呢?”我说:“那你自己呢?”

  “好。”他说。

  “好?”我又愣住。怎么他这人出牌全不按牌理?我捉不住他脑子里的想法。

  我摇着脑袋说:“我不懂,我真不懂你。”

  “我也没要你懂。”他说。

  我们先是面面相觑,眼瞪眼的,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大笑了出声。

  一笑泯恩仇。

  然而我与他之间没有什么“恩仇”可言,这一笑,我们“泯”去的是什么?

  画家画人像的速度非常快,转眼间,几笔勾勒,一幅线条简单明快的画便完成了。两张画都是画侧脸,一定是因为我们刚刚歪着头讲话。

  付了钱,拿了画,我看了看我的,觉得画得不十分相像,画里的我面色太愉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容。

  又看了看高朗秋的,我孩子气地说:“我们来交换,要看自己的脸,照镜子就够了。”

  话一出口,我就脸红了。幸好他没刁难,也没笑我,否则我真得往塞纳河跳上一跳。

  他二话不说就把他的画给了我,我只得也把我的拿给他。

  不用把画从行李拿出来看,我也能凭着记忆将他刀削般的轮廓勾勒出。不过记忆里的他眼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画里的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画他的那个画家没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神韵,还是急着交件所以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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