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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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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前夕,整片绿林突然从嘈杂变得寂静无声,风停止吹动,鸟类也不再鸣叫,寂静的气氛凝聚到最高点,在即将负荷不住的时候,倾盆大雨哗啦落下。虽然早在下雨之前,我们便已找到了避雨的树洞,然而还是有几滴雨水打在皮肤上,像被蜂叮到一样,感觉非常痛。 骤雨在短短一个小时以内就结束了,先前凝滞不动的空气又开始对流起来。大卫趁这时架起了脚架,调好焦距后,招手要我过去。 有了前几次在摄影机里看见奇景的经验,我兴匆匆地把眼睛凑向前。被摄入镜头的高大阔叶林仿佛活了起来——我的意思不是说它们原来是死的,只是它们的生命形态不像动物一样,一举一动都那么鲜活——镜头里的它们则不一样,它们是动态的,向天空伸展出它们的枝叶,仿佛因上帝赠与的礼物而欢欣地手舞足蹈起来。我听见了,我听见了那规律的、具生命力的脉动,雨林在呼吸。 我大受震撼,当大卫递给我一条手帕的时候,我才惊觉我流泪了。 山卓这个爱说故事的爱尔兰佬见状,便开玩笑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人们称森林是大地之母了,你看刚刚那场让人猝不及防的雨,是不是就像女人说掉就掉的眼泪?” 在场的人都笑了出来,只有我不好意思地赶紧将莫名的泪水擦乾,企图湮灭证据。 察觉到一道往视的目光,我回头望去,看见高朗秋一张猜不出情绪的脸。从我加入他们开始,他就一直没表示过什么。 我与他相遇在先,但几天相处下来,在他们这群人里头,他却成了与我最疏远的人。 夜里扎营时,山卓大叔会用感性的声音说出一篇篇动人心弦的故事,兴致来时,法兰克会拿出他随身携带的口琴,现场演奏一段法国香颂,而这个时候大卫会拉起我的手,把我从温暖的营火旁拖起来,要我陪他跳支舞,并在我不小心踩到他的脚背时,孩子气地要我“安慰他”。 唯有高朗秋,他总是神情淡漠,姿态放逸。工作时虽然聚精会神,大胆地撷取每一个令人惊奇的镜头,但他从不参与我们的欢乐,只在其他人叫唤他时,把杯子递向前,添满一杯啤酒后,又回复他原来的姿势。 他是个幽灵。 当他专注于拍摄时,我好奇他究竟在镜头里看见了什么。 他的感觉十分敏锐,当他察觉到我在观察他时,他的视线一向能够捉到我,而我也总是在他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无法克制地心跳加速起来。 不是为了没有必要的羞怯或被吸引什么的,而是为了他那双冰似的眼眸——那双冷冽澄彻、近乎墨蓝的眼眸,时常透露出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忧伤。 他就像是一匹受伤的狼,在荒野孤独地舔舐心中永不愈合的伤口。 每每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问:“你有什么情伤?” 但我终究无法问出口。 这样的问题太私人,也太过唐突。 为着一种莫名的惆怅,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而忘了我与他先前的眼神对峙。当我重新抬起头时,他已经又转过身去,把注意力放回他的工作上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喃喃自问:“齐亚树,你是不是太过注意这个男人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 离开雨林,在印尼的最后一夜,我们回到峇里岛的饭店休息。 明天大卫他们就要离开了,我也不打算再逗留,也许明天走,也许后天。大卫邀我到美国去,说要招待我,我拒绝了。 他是个不习惯被拒绝的人,哇哇大叫:“你怎么老是拒绝我?” 好热的一句话,让我想起有另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我笑了出来。 我笑着老调重弹:“你只是不记得我答应过你的那些时候。” “有吗?” 我看着他说:“你忘了你邀我跳舞,我答应了啊。” “这也算啊?” “当然喽。” 大卫觉得莫名其妙,搔着后脑勺说:“你这女人真不容易懂。” 我不这么认为。“我倒觉得你已经很懂了。” “是吗?” “是。”我很肯定地说。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他问。 “真的。” 他不死心又问:“你确定不去美国?” 我想了想,说:“那倒不一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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