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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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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 我对他们微微笑,孩子腼腆地跑开了。 没留意到时光的流逝,黄昏在无声无息中到来。远方天际被夕阳染成红紫色,馀晖从浅浅的云层缝隙透出,一束束金色的光像洞开的天门,无私而慈悲地洗礼这一片大地人间。 我深深为眼前所见的景象感动。 二十六个年头,我忙碌于生活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在遇见家豪之前,我的生命只是为求生活的短暂安定。 我曾经有疼爱我的父母,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弟,但九年前一场空难意外,夺去他们的生命,也夺走我的幸福——就在东岸的这一片太平洋上,一切灰飞湮灭。 十七岁那年,我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精神恍惚了一段时间,在疗养院待了半年。 出院后,我用父亲生前为我置的一笔基金完成学业。半工半读拿到大学学位后,我便出社会工作,用我的双手,一点一滴地将破碎的过去搜集、缝补,但我仍严重缺乏安全感。 我寂寞。 家豪是我另一段生命的开始,他带着阳光般的温暖走进我寂寥惨澹的生命里,所以失去他我才那么难以承受。 但是此刻我却觉得,再怎么样难以承受的伤痛,时间久了,也会渐渐褪色,不再是痛在表皮,而是沉淀进心灵的深处,原来无法承受的,这时却能够承受了,我想这就是生命的韧度吧。 原以为我已是一条弹性疲乏的橡皮绳,遇到紧要关头,才发现我还有办法弹痛最脆弱的心。 我蹲在乾涸的溪床里,看一株从石缝里钻生出来的不知名小花。 我静静地看着。 突然有只手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抬起头,迎向一双友善的黑眼眸。我从他眼角的细纹得知,这双眼的主人是历练过风霜的。 眼睛的主人已有些年纪,深邃的轮廓应是遗传自山胞的血统。 他开口说:“小姐,风雨要来了。”他指指后边山头一片黑压压的天空。 我站了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云层很低,分明山雨欲来。 我在新结识的阿美族朋友雅各家中滞留了一个礼拜。 雅各年近四十,汉姓是黎,他是一个小村落的族长,他的妻子尼桑也是阿美族人,据说是个公主,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皮肤黝黑健康,笑容像太平洋上升起的朝阳一样灿烂。 他们的孩子——隆多和雅美——名字是从他们父母亲的父母亲得来的,这是原住民命名的传统——孩子继承祖父母的名字,父亲的名字则传给孩子的孩子,所以有一天,等雅各有了孙子,也会叫雅各,代代相传的血缘变得浓郁而化不开。这种传统对我来说是非常稀奇而令人讶异的,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传统可以继承的人。 雅各一家四口在花莲山区经营一个小型果园,种植文旦柚和释迦。他们还有一片山坡地,种植金针花,每逢夏季金针开花,他们全家人便会和工人一起上山采金针。我不是夏季来访,没能亲眼看见那满山都是金针花的景象,但雅各一家人都是说故事的高手,透过他们生动的描述,我仿佛真见到那片夏季的金色花海。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我在他们热情的招待下,过了一周与城市生活截然不同的山居岁月。 白天,我随雅各家人上山照顾果树;夜里,雅各偶尔会领着族里的壮汉上山猎飞鼠,好奇之馀,我跟去了一次。 那是个令人难忘的经验——我被迫生吞下一块飞鼠的肝脏,新鲜肝脏的腥味我想再过十年我也忘不了。 一个星期的滞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让我几乎忘了怎么去做一个都市人。 我想我的生命在这一星期中已经全然不同了。 我以为我已经摆脱掉过去存在的那些阴影,假若没有,我也应该能克服它们。我的心灵意外的平静。 夜里,大伙聚在小院里围火、饮酒、唱歌。 雅各刚刚高歌完一曲,赢得众人掌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接着唱了一首传统歌谣。我听不懂他们的母语,只能感受旋律在空气中跳动的感觉。这时候,若说有精灵的存在,我相信,因它仿佛就在我眉梢、我发上调皮地跳动。 年轻人歌声未歇,又跳起舞来。 他舞着舞着,舞到了我面前,预藏在他背后的小花突然地降落到我眼前。我讶异地看着雅各,怕这举动于他们别有意义,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我于是呐呐地接过那朵花。 年轻人露出一朵灿烂的笑容,身边的人挪出一个空位,他就在我左手边坐下。 他的表演结束了,紧接着是一个妙龄少女展现她的歌喉。 在我凝神倾听的时候,身旁的他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偏过脸,挑了挑眉。 他倾靠向我,用压低的音量说:“我们送花给心仪的人,如果对方收下,就表示她愿意接受他的追求。” “啊?”我吃惊地看着手中的花,突然觉得它有些烫手。果然是有问题的,雅各怎么不告诉我? 我的手被他握住,我忧虑地看着他。 他低声问:“你愿意留下来吗?” 留下来?留在这里?我摇摇头,他露出一个忧伤的笑。 “我了解。”他说:“雅各说,你有一个漂泊的灵魂,你仰头看天空的表情就好像你是天上的浮云,今天停驻在一个山头,但明天又会消失无踪。我知道我留不住一朵云,但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总得试一试。”说完,他举起我的手,在他颊边摩挲了下,便放开了我。 他的话在我心底撩起一阵涟漪。我是浮云?我有漂泊的灵魂?我茫然地看向雅各,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小院中央的那堆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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