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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兰舟。”一人步入花厅,身着华丽官服,扬声唤着。

  江兰舟立起身,恭敬见礼道:“下官见过钱大人。”

  “免礼。”钱大人一挥手,示意他坐下,道:“陪七王爷说话,耽误了时候,让你等着了。”

  “钱大人这么说,是要折腾下官了。”江兰舟呵呵笑着。

  钱大人也跟着呵呵大笑,点头道:“离京几年,京中这虚伪应对,你倒还能习惯。”

  “尚可。”江兰舟回着话,一边为钱大人添了茶。“几年粗茶淡饭,入了京,上隆兴客栈吃了顿油浇鲈鱼、鸭油烤鸡、脆肥乳猪,身体也没半点不适。”

  闻言,钱大人更是笑得差点岔了气。“兰舟胡说,鹰语道你在福平府里聘的可是易离出名的厨子,纵然在偏乡,也是颇为惬意”

  “钱大人见笑了。”江兰舟应道:“下官出身易离,不过吃吃家乡味罢了。”

  钱大人仍笑着,片刻,才正色道:“这几年,是委屈你了,兰舟。虽然我明白,这回若不是陈大人沉不住气,或许你真能一生待在福平,闲来下棋,笑看几个偏乡知县发梦。”

  鹰语定期回报府中情形,对于远在福平之事,钱大人自然了若指掌。

  江兰舟点点头,语带同情地道:“那么就可怜了鹰语了。”

  “那小子可是自请随你到福平,有什么可怜?”钱大人摆摆手,不如眼前男人一般有同情心。“不过,他是为我效命,这一点我不会忘。”

  钱大人一向赏罚分明,底下人尽忠几分,他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钱大人会派鹰语跟着他,多少也是为当年一场意外波及无辜做点补偿,所以,山中遇袭,鹰语不只护他,也为保住陶知行而出了手。钱大人为他做的,江兰舟不会装作看不见。

  “这块玄铁令牌,鹰语一直带在身上。”江兰舟从袖中取出那日鹰语用来吓唬齐玉衙门上下的令牌。刑部侍郎之位长年悬着,是为谁?能说服皇上将此事一再搁置,可想而知钱大人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钱大人看着他将令牌放在桌上,向自己推来。

  在话说清楚之前,此令牌尚不能收。江兰舟道:“下官曾经想以一本名册换得刑部一职,起因是见久了在上位者因贪婪无度,频频露出弱点给人捉住,而在下位者自然得抓紧机会要胁在上位者,以达到目的。”皇室中人不捡点,便让陈大人抓住了把柄;而陈大人行为愈发嚣张,他手中握的名册渐厚,成了最佳筹码。

  官场打滚一生,钱大人还没见过为官不贪、不为仕途而手段百出的。

  谋事,需要银钱打通关卡,需要人脉互利,不单是官场如此,百姓从商以至生存,皆是同一道理。然陈大人所为已是过了界,只因心中不平,将大理寺的密探做为己用,表面上巩固其在朝中地位,实则分化皇家,朝堂,皇上又怎能容忍?

  兰舟原是陈大人最得意的门生,会起了背叛心思,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钱大人不会听不懂他话中涵意,若有朝一日刑部成了另一个大理寺,兰舟不会委身待着。有提拔之恩的老师都能背弃,要留住兰舟,并非易事……钱大人心中想着,放了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监督,是自讨苦吃吗?

  嘴角勾了勾,钱大人道:“你入官场还未有我与陈大人来得久,已能摸清自身的路,实属不易。兰舟,上行下效,是执法之本。我本望你入我刑部撰写法典、订定法则、监督执法,”他瞄了眼手边的玄铁令牌,说道:“自有你发挥之处。”

  “刑部在大理寺之上,大理寺在各州之上,一层压一层,压在最底的永远是百姓。”江兰舟轻轻问着:“大人,这是上行下效,还是职权之争?”

  这胆识,在陈大人面前,岂不是自讨苦吃?钱大人听着他的话,没有反驳。说法不同,做法不同,但他们想达成之事是一样的。只是世上能事事不违心之人毕竟是少数。

  “当年离京,钱大人说过下官天真得卑鄙。”江兰舟唇微勾,双眼落在令牌上,眼露一股自责,道:“然而最卑鄙的,还是自命清高者吧。”

  他作戏,总有三分真;言辞犀利,却又适度显示自己的错误与弱点。

  兰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能屈能伸,不随波逐流也不自恃过高,可以说是伸屈自如了。

  “你确实卑鄙了许久。虽是迟上几年,可如今入我刑部,你我能一同做的事尚多。”钱大人顺着他的话带出了重点:“只不过当年你有名册,今日你有什么呢?”

  闻言,江兰舟觑了眼后方笔墨,笑道:“可否一借?”

  钱大人挑了挑眉,虽不明就里,仍道:“请。”

  江兰舟起身取了纸笔,回到钱大人身前,墨黑的字,落下一个个名字。

  “这……”钱大人读了前几个人名,瞠大了眼。莫非他能将名册中所有人名默出?

  “下官的长处之一便是记性好……”将纸张递出,江兰舟道:“这是安于七王爷府中之人。”钱大人与七王爷最为交好,追了几年总该给点交代,否则七王爷心急起来,对钱大人没有好处。

  钱大人敛了笑容。今日七王爷将他招去,说的,便是此事。“我如何知道这不是你随手乱写?”

  “下官所写是真是假,钱大人心中有数。”江兰舟相信七王爷与钱大人早已瞄准数人,只是未能确认。王府中人多世代侍奉,若是冤枉了谁,只会让其他下人心生不满,就因此,七王爷才迟迟未有动作。

  “就当这是真的吧。不过……”钱大人见他停笔,沉吟半晌,失笑道:“三年前兰舟只要顶戴,我还当是赚到了。说吧,如今你这随手写来的名册,我又该用什么来换呢?”

  江兰舟噙着微微笑意,与钱大人对视着,将手盖上了他推过来的玄铁令牌。

  雪落不停。

  才知原来,福平的隆冬,不如想象中宁静。

  陶知行在房中呆坐,房门敞着,府中小仆一会跑过来,一会跑过去。

  大人即将被调回京中,成日忙进忙出的。自那日深夜廊下遇着后,她见不上几回。有日听见衙役们嚼舌根,方知大人将入刑部,在钱大人身边待着。

  原不愿为陈、钱两位大人做事,眼下此举,是为何?她摸不清。

  前不久大人上京一趟,回来后便吩咐即将至刑部任职,再过不久就要先行;至于那满坑满谷的书籍、案账,这几日点妥上了封条,待初春雪融后再由头翁押车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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